叔侄二人能在商於郡相见本就是一件所料未及之事，在二人的印象之中，二人不可能离得那么近，说是咫尺之遥也不为过。嬴疾依然记得，小时候嬴牧便和他说过，他最佩服的人便是襄公嬴秦开，当听到秦开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便留意了几分，在听说祖地雍城，就更让嬴疾有了几分肯定，于是便让黑娃详细的描述了嬴牧的样貌，听到黑娃的描述，他心中还有几分狐疑，便让车俊亲自前往，务必要将那名叫秦开的人带回来。虽然嬴牧的样貌有了些许变化，长开了，眉宇间还是保留了小时候的一些样子，今日看到之后便才确定下来，秦开就是嬴牧。叔侄二人十年来首次相见，自然会有很多话语要说，即使是男人也是如此。至于嬴牧，反而有一些放不开。“走，边吃边聊！”

嬴疾拉着嬴牧的手就往后院走去，声音之中还有几分颤抖，这是兴奋，也是思念。嬴牧本能的想要将手甩开，但是终究还是忍住了，拉着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叔父啊，如父的叔父，哪能甩开。二人便来到后院之中，嬴牧自然明白叔父想要听的是什么，便将山中的十年如数说与嬴疾听，当然，数次差点死在虎豹之口自然没有提及，多是提及习武的进程和学问的一些进程，现在自己好好的，自然无须说一些徒增伤感之事。嬴疾又岂是那种容易被三言两语就打发的人，能够在仅仅一招之间就能将猛虎斩杀的人，又岂能如此日日平常习武，敢带着十三只雏鸟就去端劫匪老窝的人，又岂能没有一些底牌，自己的子侄小时候是什么一个揍性，他能不明白，从小行事便谨慎，戒备心又是极强的人。“就这些？”

嬴疾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嬴牧，嬴牧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没办法，从小就感觉自己在这位叔父面前就跟一个透明人似的，心中那些想法总能被他看透一样。只得硬着头皮道：“师父怕我没有实战的经验，便从山中抓一些野狼虎豹这些给我练手，他老人家也在旁边看着，一旦有危险就会出手。”

嬴疾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嬴牧，嬴牧无奈的道：“叔父，真的就是这些了。”

都快要发誓了。嬴疾这才作罢，不过听到嬴牧的述说，还是明白这小子吃了不少的苦头，不然也不可能这时候就能下山归来。二人一聊便已经是深夜了，但是好像依然没有罢休的打算。“哎呀，差点忘了，可曾写书信去雍城？”

“还不曾，刚出山，若不是听车俊将军说，还不知身处何地。”

“说的也是，明日我便修书一封前往雍城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师父交代了课业，还是完成。”

嬴疾略带疑惑，敢情这小子这次出山是带着课业来的，还并未完全出师。“什么课业？还未出师？”

“遍访秦国，师父倒是说了，已经出师了，课业也是必须要完成的，说是对我有好处。”

嬴疾这才心中大定，能够出师，说明这小子已经有不小的本事了，当年嬴牧拜师之时，他们便已经知晓对方的身份，只是并未言说，若是哪位都认为嬴牧可以出师了，那便是已经学有所成了。“叔父，能跟我说说秦国吗？我听车俊将军说变法？”

嬴牧现在的眼中尽是求知欲，居然自己的事情已经说完，那得听听叔父怎么说了。嬴疾哈哈大笑道：“如今的秦国大不一样了，可曾记得咱们老秦人的歌谣？”

“赳赳老秦？”

嬴疾点了点头道：““西有大秦，如日方升”，这就是大秦的现在。”

嬴牧眼中的急迫那是抵挡不住的，看到自己的叔父和自己卖关子，心中越发着急。嬴疾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中极为畅快，一则是大秦强盛有望，二则是侄子学有所归。大笑片刻之后才收住了笑声，开口道：“如今已经是大秦变法的第三个年头了，变法之人是大秦的左庶长，此人来至卫国，故而世人称之为卫鞅，这些年来，新的秦法已经深入到渭水平原老秦人的骨子里了，商於之地、陇西高原、泾水谷地、洛水谷地、陈仓等地山高林密，也是在渐渐的渗透。”

“难怪我在黑石村只能听到说秦国变法，具体怎么个样式却无从知晓。”

“这些地方劫匪依然横行，现在第一步是先将劫匪全部清除掉，才有变法的根基，这些时日以来，为了不打草惊蛇，便是在缓慢布局。”

“叔父可言告知如何变法？”

“大体上分为九论，其一，《田论》，其二，《赋税》，其三，《农爵论》，其四，《军功论》，其五，《郡县》，其六，《连坐论》，其七，《度量衡》，其八《官制》，其九，《齐俗》。”

说完这些嬴疾便从身后拿出相应的竹册递给嬴牧，嬴牧双手接过后便打开看了起来。“如今前四已经执行了三年之久，接下来便是五六七三论的实施了，如何？”

嬴牧看着竹册之中的东西，已经被深深的吸引进去，根本就没有听清嬴疾在说什么，特别是军功论，嬴牧作为兵家子弟，自然明白这一条在战场之上代表着什么，同时也明白这在秦国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光景。“如此大才，天佑大秦！”

这是嬴牧看完之后给出来的回答。嬴疾哈哈大笑道：“甚是！”

“叔父，侄儿还有一个疑虑。”

“说。”

“按照左庶长的变法章程，自然会牵扯到老秦世族，这相当于是在他们身上割肉，他们愿意？”

嬴疾哈哈笑道：“不愿意又能如何？天下大势所趋。你也见过车俊了，他们就是变法的护法者和执法者，还有老叔们这些官员宗室呢，老世族翻不了天。”

“国君那边？”

“他才是最为坚定的变法者啊！”

听完这些，嬴牧也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何等气魄，能够做出如此抉择，若是坚持三代，我大秦何愁不强，东出之势谁人能挡？叔侄二人便就着变法章程开始一一探讨起来。让嬴疾既惊讶又欣慰的是，嬴牧既然能够和自己对答如流，而且还能提出不一样的独到见解，且字字诛心，嬴疾这才相信，嬴牧的学识并不比自己低，大秦又得一人才亦。嬴疾也不免生出考问之心，便道：“我们暂且不说这个，待你遍访秦国之后，便自然知道变法之进程。”

“老叔便问问你如今的秦国堪舆。”

嬴牧笑道：“甚好！”

说罢嬴疾便拿出秦国堪舆图，详细的标注了秦国如今的疆域和周边的势力分布，很明显是让嬴牧来看看，给出何等的对策。“叔父，如今我们地处商於，东南而下便是要塞武关，沿丹水而下便可直达楚国核心鄢郢之地，若是武关不失，我秦国对楚国便是居高临下之态势，待到秦国强大之时，便可顺丹水而下，直取鄢郢，当然，汉水是必须要拿下的，如此我大秦便有运粮之航道，战时便可事半功倍，但，楚地广袤，十年之内，我大秦依然无法和楚国对抗，即使现在拿下鄢郢，也无法固守，只有配合大江航道，才能对楚国形成压迫，这个前提是必须先拿下巴蜀之地。”

嬴牧就着堪舆图，在上述所说的几个地方进行指指点点，听得嬴疾也是大呼精彩，如此布局和左庶长的论调不谋而合啊，嬴疾示意嬴牧继续。“若想对巴蜀用兵，山高路阻是其一，其二便是陇西、陇东、陇北之上的犬戎、白狄、西羌、义渠、乌氏、凉州的月氏都将是秦国的隐患，其三，便是少梁和河西高地，这就像魏国悬在我大秦头顶之上的利剑，时刻都可能给我致命一击，当然，魏国连接河西高地核心是风凌渡口、蒲津渡口和龙门渡口，若是将这三处掐断，河西高原将成为魏国的孤地，但难度极大。”

嬴疾听到这里，心想这小子果然没枉费这十年，还是有不少学识的。“继续说下去。”

“老叔，肚子饿了！”

嬴疾哈哈大笑起来，把这茬给搞完了，现在都已经丑时了，便赶紧让院中准备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