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来要扶儿子的二人面面相觑，这不起眼的一幕在有心人看时刻都挑战着认知。“儿啊，你这是咋了？摔着哪儿没”徐夫人回过神忙去扶趴在地上的徐杨，伸出的手有些颤抖。“找到啦，娘我找到啦”眼前的小水流虽不比梦中的潺潺溪水，甚至在说话间就以可见的速度渗入地下消失无踪。可就是这么怪异的一幕让徐杨更加笃信，顾不得身后的父母，连滚带爬的循着去追源头。徐宜昌赶忙上前阻拦，才跟上两步徐杨就已经跑远，对他的呼喊全然不顾。夫妻二人只得慌忙跟住，生怕再一错眼连人都寻不见。水在前面引着，愈发的快了。徐杨在后面吊着，路越发难走，脚下却逐渐沉稳。起初徐宜昌二人还能跟住，渐渐就只能远远的瞧见人影，再行不远就什么都找不见了。想着也沿水流的痕迹去追，周围却只剩下一片郁郁葱葱。“这，这臭小子，不要，不要也，罢了”徐宜昌扶着树干边用袖子擦汗，边大口喘着粗气，嘴里还不住的咒骂。好一会儿没听见回应，他这才发觉不对，再回头身后哪儿还有徐夫人的身影。“好嘛，儿子丢了，媳妇儿也走散了”徐宜昌背靠着树仰头有些自嘲“夫人，孩儿他娘啊，徐杨，徐杨，谁能听见回我一声啊”话音才落徐夫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听起来有些虚不过勉强能够辨认“这儿，这儿”循着声音过去，就见她正猫着腰四下寻找。“刚我明明看见是这儿来着，怎么一眨眼没了”“诶我说你什么时候跑我前面来了”徐宜昌有些诧异。“谁知道你怎么带的路，带着带着自己都丢了。儿子呢？他往哪儿走了”徐夫人直起腰，一手按着额头一手握拳在背上敲打几下。“不知道，这小子也不嫌累咋就跑的这么快”“别抱怨了赶紧跟我找找，咱们也沿着水走，儿子肯定就在前面呢”“找啥啊，跑那么快还连个脚印儿都没留下，能飞过去是咋。我咋总感觉哪儿不对呢”一停下来徐宜昌琢磨出些不对劲儿。一路都还好，自打徐杨摔那一跤后，好像一切都变了。“那咋整？还能不找啦”“要我说也别找了，他那梦八成是真的，上山了不还是咱俩自己回去，就这样吧”徐宜昌不知是累的有些糊涂，还是这一路想开了。徐夫人一怔“就，不找了？那可是咱儿子啊”徐宜昌有些恼，在原地踱着步子声音逐渐拔高“咱儿子咱儿子，咱儿子咋？不是你要陪他胡闹我糊弄糊弄就过去了。梦，梦算个啥，亲眼见了也没用”徐夫人不说话。风从林间吹过，枝叶摇动飘下片片落叶。毛躁的气氛被山野里的鸟啼慢慢抚平。“他爹啊，我想着咱们能不能跟他一起？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你说咱杨儿才九岁，衣食缝补的他懂什么呀”徐夫人蹲在地上说着自己的打算，末了又抬头看他。徐宜昌背靠树双手拄着膝盖低头不语，良久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鬼晓得那边是什么，他才九岁咱们也还年轻着呢”“所以你...”“有缘就随他吧，再说就是把他关家里得了空也得自己跑。送送吧”入秋了，哪怕是正午山风还是有些凉的，平复下的心和着随风去的汗水，凉到底。“爹，娘，你们在哪儿呢？爹，娘”沉默间忽地传来徐杨的呼喊声，听着似乎不远。转过几棵树拨开林叶，前方溪水汩汩流动，一孩童正沿着水边缓步而下。林间漏下的阳光里水汽蒸腾，映的那孩童的样貌都有些瞧不清楚。乍见从树后钻出的二人徐杨先是一惊接着松了口气。“爹，娘你们怎么才上来啊，我嗓子都快喊哑了”“你爹娘的腿脚可不如你，一口气跑这么远也不知道累”徐夫人笑着摸摸他的头。徐宜昌则是托着下巴盯着不远处的溪流嘴里啧啧的不知在想什么。“爹娘咱们走吧。就从这儿一直走，和我梦里一模一样”徐杨拉拉二人就引在前头。夫妻二人也没再提刚才的事儿，随在后面一如之前。徐杨心心念着想早点看见山上的东西，跟在后面的两人也各怀心事。一路就这么走着，不觉间天已经黑了。“不能走了，趁着还有点光得先找地方过夜”徐宜昌叫住还要摸黑赶路的徐杨，招呼着摸出块饼子塞在嘴里没滋没味儿的嚼。“嘿，这话是真不能早说，他娘啊肉干还有不”“爹，我感觉没多远了，咱们去前面找户人家不好嘛”徐杨边吃着干粮，眼睛还不住的朝前望。“就是，这没遮没挡的，万一有个啥东西窜出来都没个防备”“哎，准备不足啊。我哪想着真从外面过夜”徐宜昌叹气，嚼着肉干又开始琢磨“怪了啊，这一路光听鸟叫也没见个活的，我估计啊没啥事儿。这样咱仨轮着休息，这眼看就黑透了，想走也走不了”徐杨没说话，独自找个地方坐下瞧着水面发呆。眼中水汽蒸腾聚结如丝，银丝搅动织结成缕乘风交叠。偶尔溢散随一呼一吸间自体内流走，不沾半点。徐杨一怔，回过神再看，水面依旧漆黑。身旁扫出的空地上已经燃起火堆，徐宜昌正拿着一根树枝叉起块饼子在边上烤，上面还架着一个树叶叠成的碗，里面装了小半碗水煮着几块肉干。“呀？我爹还是个手艺人”徐杨有些惊奇，接过块饼子也有样学样的蹲在旁边烤“以前怎么不见呢”“哇，哇，喔，哇，咳咳”徐宜昌正把刚捞出来的肉撕开塞进饼里，又从包袱摸出个小瓶往上淋了点，一口咬满嘴乐呵呵的吃着。闻言一脸傲气的挥手想说话，结果反到把自己呛着。“哎呦，多大个人了见着吃怎么跟不要命似的”“吃，是这世间的绝美！美食就是自然的馈赠！你们啊”徐宜昌强压着咳嗽把食物咽下，看着两人摇头“还啥都得让你小子瞧见，家里有盆有碗的，遭这罪”“诶爹，你那小瓶里面装的啥，给我来点”徐杨有学有样也塞个饼子凑过去。“这啊都是你爹我的独家秘方，哪天咱家用钱了，我就随便拿出一个找酒楼一卖，吃喝不愁懂不”“吹吧，家里做饭也不见你伸手，煮饭放多少水都迷糊还秘方”徐夫人听的直撇嘴。一家人说笑，围在火堆边几口热汤下肚吃的热乎。填饱肚子，徐杨起身美美的伸个懒腰。目光落向远处，枝叶错落间斑斑月光嵌在水底，曲折蜿蜒，随着目光点亮整条溪流，直至尽头。月色渐浓，水底的沙石已然模糊，四周蒸腾的水汽却越发粘稠。前方的黑暗中，似是一条银丝自天边垂下纵分黑暗。三人沉浸在眼前的景象失神久久。掩埋火堆，草草收拾东西沿路而上。不知疲惫，不觉时间，身后依旧是无法分辨的黑暗，前方只有这天水垂落指引前进的方向。天边泛起一抹深蓝，黑暗逐渐褪去，月光重新沉入水底。待阳光再次从头顶洒下，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出现在三人的视野里。沿溪再行二三里，地势渐高，山形巍峨尽在眼中。其间云雾缭绕，时近正午也不见消散。“行啦，看来还真是了。爹娘就送你到这吧”在一处空旷地，徐宜昌停下脚步“上山的路不好走，你自己多注意”徐杨来到跟前仰头问道“爹，娘你们这就回了？”
“回了，后面我们又帮不上你什么，这个给你”徐宜昌想想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本子“你爹我指着发家的秘方，或许能用上”“这么多”徐杨随手翻翻，有些吃惊“爹，仙人哪儿有吃东西的”徐宜昌笑笑没说什么，摸摸他的头一扬手“去吧，能的话就回来看看”徐夫人站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舍的摸摸他的脸“去吧”徐杨倒退着走出几步停下，似有所感的朝父母深鞠一躬“爹娘，有空我就回来看你们”说完转身跑出几步又回头看着二人，又跑出几步再看，直至被树木挡住再也瞧不见。山中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披着麻布袍子在桌前与二人对饮，酒菜已经吃的七七八八，兴致却刚到浓时。“嗯？”
又一杯酒入口老者眉头忽的一皱，收回手盯着杯里出神。“清源，有事？”
左边一身着墨白二色道袍的老人闻声询问。“呵，山外来人了”清源说着放下酒杯摇头失笑。“哦？山外来的？这倒是稀罕”另一身着翠色长衣的老者闻言挑眉，有些惊讶。“进山了？”
墨白道袍问。“还没，只是刚寻到进山的路”清源摇头，左手掐着指决若有所思。“害，那激动个什么劲儿”两人齐齐挥手重新拿起筷子“吃菜吃菜，别借机赖酒啊”没有理会二人，清源略微沉吟摇头起身“嗯...这个人不太一样”说着又扫一眼桌上的菜“酒正在兴上怎么能没菜了，正好我去抓只羊来，后山还一雅处你们不知，待我回来”由山势往上走周遭寂静，只有脚下枯枝断叶的破碎声和口鼻中越发清晰的呼吸声。草木比来时的还要高，再行不久已然遮天蔽日。抬头树冠交织不见光芒点点，只散在错落的叶子间提供着一点光亮。又半个多时辰，耳边开始出现咚咚的擂鼓声。起初不察，随着时间加深，擂鼓声和呼吸声逐渐盖过耳边的枝叶声。徐杨不由得慢下脚步，捂着心脏仰头大口喘息，许久依然不见有平复的迹象。眼中的树木开始扭曲，脚下的地面变得起伏不平。光线越来越暗，一切感知似乎正在迅速剥离。“不对劲，不对劲，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清醒点，清醒点”天地倒转，一切化作尘埃浮荡。似无光，又似处处有光。似不见，又似万物具现。似遥远，又似弹指挥间。我在哪儿，我的手在那儿，我为什么看不见自己。我是...徐杨。我在...山里，对，我在山里。我要，上山，我要上山。我不是，在林子里晕倒了吗。林子，什么林子，林子，树......一点白芒乍现，天地重现。一节一节的撑起身体，坐在地上缓了好久徐杨才有些回神。“刚刚那些都是什么，吓死我了”幽幽的虫鸣鸟啼抚平不安的内心。徐杨起身，似乎有些不一样。树依旧将光挡的紧，可四周却并不复之前压抑。草木在生长，好像能感受到它们在阴影下依然蓬勃的生命。枝叶晃动，有鸟在林间穿梭，有山禽小兽在草丛里觅食，有松鼠正抱着果子在枝头打量。感受着身边的活力，徐杨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似乎卸下一些未曾察觉却一直背负的沉重。树冠上，清源脚踏一片翠叶任其随枝摇动。他眯着眼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胡须，看着在山间欢脱的徐杨不住点头。九年前的某一天，清源正盘膝在祖师画像前入定，待醒来时见面前的地砖上有香灰排出的一排小字。“山外童子，若缘至，招之”时间流转，若不是今日他心有所感记起这事儿，恐怕徐杨还得在这山上多吃点苦头。“这孩子倒是有趣，也不知祖师是个什么意思。罢了既然能进山，就帮帮他吧”清源心中有了思量一挥袍袖随风隐去。“哎呀，这山比之前那个有趣多了。不能玩儿了，得先去找仙人拜师！”
在山里追着松鼠疯跑好一会儿，徐杨终于想起自己上山的目的。“可是梦就到这儿啊，仙人住哪儿啊”他有些犯难。“书里就说山中有仙人，可也没说是住山顶还是山腰啊。这么大的山，咋找啊”这时，一阵香味儿从远处飘来勾的本没什么感觉的他都有些饿。“诶？有人！”
徐杨精神一振，闻着味儿找见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有只刷了蜜的鸡正架在火堆上烤着，油透过鸡皮在表面聚结滴落，炸起混着松烟味儿的脂香。徐杨唇齿蠕动，想象着这鸡入口的美味，忽然对他爹的那句话深以为然。“吃，是这世间的绝美！美食就是自然的馈赠！”
“这就是大自然的馈赠啊！”
徐杨深深咽下口水四下寻找“有人吗？人在吗？”
喊过几声未得回应，只好盯着鸡在旁远远站着。等着等着，往前蹭两步，离得近了闻着更香了。“哎呦哎呦，糊了糊了”一声焦急的呼喊搅乱徐杨和鸡之间的尴尬，声音浑厚苍老中气十足。闻声看去就见一披着麻布须发散乱的老头从林子后钻出，右手拖拽着一只羊后腿几步来到跟前，抄起架子上的鸡抖着手来回打量，然后长舒口气又安心的放了回去。“还好还好，正当时正当时啊”清源语气带笑，斜眼瞧在一旁傻站着想上前又有些犹豫的徐杨，心里好笑“这孩子，从山上疯跑的时候也没见胆小啊”徐杨着实是有点吓着，打量这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老头，心里有点犯嘀咕“这老头干嘛的，咋疯疯癫癫的，披着块麻布乱跑，山里的？野人？为了口吃的我是不有点儿犯不着，趁他没注意要不我还是跑吧”“娃娃，吃吗？”
清源举着鸡朝他招了招先声开口。徐杨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没抵过诱惑，心下思量“看刚才那几步，我估计跑不过他”“那就过来替我摇着，记得啊别太快，就像我这样就行”见他点头清源直接将手中的活甩给他，自顾自去一旁处理手上的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