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运博进门，想叫罗田一起商议宋霞的事，一句“妈”刚出口，他就发现家里气氛凝重异常，安静得好像家里没人。主卧的门紧闭着，但母亲罗田又确实站在客厅正中央，正竖着一根手指在嘴唇上，示意他闭嘴。罗田接过高运博的书包说，“小声点，你爸在那屋生闷气。哎，怎么是你拿着外卖上来？”

“我刚才在楼下正好碰到送餐员，一问说是你订的寿司，我就拿上来了。快打开吃，我还有事要说。”

二人立刻在餐桌上七手八脚地布置起来。“你刚才说你们英语老师要干什么？我没听清。”

高运博答，“给她的小孩补习。物理。”

罗田懵圈。缓了半天才木然开口，“让你去？去你们英语老师家里？还是他们要来这儿啊。天，又是麻烦。”

“用微信视频。综艺你看过的，视频连线场外求助嘛。懂否？”

“懂。”

两个人默默吃了会儿，罗田又抬起头说，“我刚才想了想，还是不要了。”

她听见小孩在问为什么，于是放下筷子认真阐述观点，“你想，你周六上午要去开言堂上你们曹老师的数学，下午回来就开始应付学校的作业，每周一篇大作文得花周日上午时间写完，下午又要做“洋葱数学”和“一起作业”上布置的各种内容还有补习班的一堆作业，晚上收拾收拾又得准备第二天上学去了。你不就周五晚上空闲吗？现在又要被占走。”

“那倒没关系。我周五多写点作业，周六日就少写点。没差啊。”

罗田见高运博不松口，只好作罢，但低下头还在嘟哝，“你们英语老师也真是，非得占用孩子时间，自己却不愿意花点钱请老师补习……”这时，他们听见主卧的门那里传来打火机的咔啦咔啦声。高建手中夹着刚点着的烟从里面走了出来，头发乱糟糟的。他说，“你们吃什么，我去买…已经吃上了？”

罗田说，“订了外卖。”

高建揉了揉头发说，“那你们吃吧，别给我留了，我不饿。”

这时，大门那边传来开锁的声音，想必是高天顺。高运博和罗田觉得待会儿又要吵起来，心照不宣地把餐盒叠到一起，撤退到高运博卧室躲避即将到来的争执。但吃了一会儿罗田放心不下，匆匆地吃了些海藻丝和芥末章鱼便赶出去灭火。高运博听着屋外的争论，吃得也没胃口。王溪林坐在电脑前，用环绕式耳机听歌，他发微信用的iPad放在桌子上。见高运博连发几条微信过来，大吐家庭矛盾的苦水。王溪林没有类似经历，对这些情绪无法感同身受，只会跟着感慨与附和，最后只好分享一首歌过去，把话题转到自己熟悉的领域。高运博看到屏幕上弹出网易云音乐的链接，上面写着，Vale of Tears，中文名大概是泪之谷之类的。他点开去听，感觉唱腔十分独特，仿佛能够感受气流均匀通过歌手的声带，又好像能听到来自喉咙深处的激荡，这声音很干净很纯粹，比门外那些声音好听得多。他心想同是人声怎么能有这样的天壤之别。后来王溪林谈起电影《卢旺达饭店》，正巧高运博上周刚看过，立刻分享起感悟。高运博早料想到会有不同体会，事实证明确实如此。高运博对其历史背景没概念，所以更感动于保罗一家的儿女情长，但王溪林却对胡图族图西族莫须有的种族屠杀有许多想法，而对于结尾重新落在保罗一家的团圆上颇有微词，认为白瞎了大好的题材。高运博想争辩说这是以小见大，立刻手打一篇微型议论文过去，可敲过去好久没有回应，感到无比苦恼，以为王溪林不愿理他。那边王溪林其实是被何一萍叫去客厅谈话。王溪林见何一萍表情难看，知道谈话的内容不会太好，紧接着想起他80分的英语成绩，顿觉紧张。他如履薄冰般走到客厅站在何一萍跟前。何一萍坐在沙发上，不露声色地注视着王溪林，说，“你现在这成绩打算怎么办，你自己说，我想听你的想法。”

“你知道了？老师在家长群里发了？”

王溪林弱弱地问。“废话。”

“那…我打算怎么办…”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何一萍帮他接下去，“我已经托你们张莉老师给你报了班，周六上午，好好补你的数学。”

“补…数学吗？”

“不补数学补什么？忘了之前那张67分的卷子了？你现在英语给我保持班级前列，这科你不许再往下掉，这科要再掉到80多分，你中考就真的完了。”

王溪林被戳到无法言说的痛处，心情万分复杂，他还没想好该说什么话。“哦，把你手机给我。现在。”

何一萍突然说。王溪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身体堵住了卧室门，“干什么？”

何一萍反问道，“干什么？你现在这成绩还问我干什么？拿来。”

王溪林没动静。何一萍迅速起身，把王溪林推开，疾步朝着卧室走去。她在房间里扫了几眼，一把拿过来桌子上的iPad，又把茶几上的诺基亚手机掠过去。何一萍晃着手里的iPad说，“这些，都不许用了，你的时间和精力不能净花在这上面。现在真后悔同意你爸给你买这些……”王溪林扶了扶银框眼镜认真地道，“我以后要是在微信上问作业，我用什么？”

“我可以在家长群里帮你问，不用你操心。”

王溪林不死心，说，“如果同学有事找我怎么办？”

“有事找？你明天到学校去，跟全班同学说，以后他们有事找你，让他们都跟自己家长说，让他们家长来私信我。”

王溪林听后就有些火。这叫什么话？好像全班都以他为轴心似的，实际上他算哪个小透明？“你说什么胡话，可笑死了。”

“你就跟你同学说，不让他们给你发微信，又怎么了？你们又不是不认识，都这么熟了。”

“认不认识的，熟不熟的，开不了口，我不说。”

“怎么就开不了口？你不要只敢在这儿跟我一个人嚷嚷，从现在开始，把你听歌聊微信的劲头放在学习上，以后也别让我看见你玩电脑了。”

说完，何一萍就拿着iPad和诺基亚转身朝自己卧室走去。王溪林站在原地，闭着眼睛，不做言说。他知道何一萍说一不二，再做争辩也无意义，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没想到，高运博好死不死地竟在这会儿给他发来微信。何一萍迅速点开浏览一遍。王溪林心里一颤，下意识嘀咕一句，“是什么？”

何一萍眉毛一拧问，“你说是什么？你自己瞅瞅。你都跟什么样的人有往来。”

她把iPad横在王溪林眼前。上面写，刚才我爷爷又闯进来非拉着我跟他们一块吵，结果被我爸拉出去了，神经病老头子。何一萍继续往前翻阅聊天记录，引得王溪林伸手去抢。“你别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密码？”

“小林你松手，在墙边站好。”

说完，何一萍下意识瞟一眼iPad屏幕。王溪林立刻急了，扯着嗓子冲口而出道，“你给我放下，我让你别再看了。”

这句话刚落，王溪林就知道自己已经过界，他立刻有些恐惧的情绪从心底往上升，但依然硬撑出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盯着何一萍。只是恐惧感略占了上风，于是他很孬种地下意识连退三步，腰因此撞在桌子上，撞得桌腿吱吱呀呀地响。他立刻用手撑在桌子上，避免自己因腿软而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