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清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与这个场景毫无关联。薇薇怔了两三秒之后，用尽全身力气撕扯着嗓子大声咆哮着，“啊——”面目狰狞，挤出了一道道纹路；嘴巴大张，让整张脸仿佛都失去了比例；声音粗厉而刺耳，如同黑得骇人的龙卷风在片刻间席卷过城市，摧毁了这片地域的万事万物。她止住了声音，身子摇晃着往后趔趄了两三步，还没等稳住脚步，她就冲上前去，一把推开裕川，夺门而出。裕川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满地狼藉，没有动。还是苏燕清先开了口，“你不去追她吗？”

“我……”裕川还没说完话，苏燕清就打断了他，轻轻说道，“去看看吧。她随她妈，不正常，容易出事。”

说完，她站起来，单腿跪在沙发上转过身，取下了沙发上方郑思婕的照片，将它放在了茶几上。“星榆，你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她对星榆说。“那薇薇呢？”

“你白叔叔去追。”

苏燕清说完，又静静地看了裕川一眼，“你去吧，我给你留着门。”

裕川点点头，从旁边的衣帽架上随便取下了一件外套披上，出门了。“妈，那我去睡了，你早点休息。”

“嗯。”

客厅里的灯“啪”的一声，关上了。街上的灯光与绵长的月光安静地相伴而至，从客厅没有拉上帘子的落地窗渗进了这满室的黑暗，用又轻又柔的暖色身影，稀释了一切的沉重。仿佛所有事情，都无关紧要了。不久后，启轩家的所有人，是被一阵急切的拍门声吵醒的。“这个点，该不是喝多了的疯子吧？”

杨振东打开了门前过道的小灯，语气有几分恼火。小邱阿姨站在他前面，谨慎地从猫眼往外看。她立刻认出了来人，没来得及回答杨振东“是什么人”的疑问，就马上打开了门。门前那穿着睡衣光着脚、散乱着头发满脸泪痕的郑薇薇，见到小邱阿姨，猛地往她怀里扑，险些跪倒在地。她撕心裂肺地在小邱怀里哭喊着，“小邱阿姨！”

小邱也吓了一跳，搂着她，一边抚摸着她的背，一边宽慰道，“不哭了不哭了，进屋来，有什么事情跟阿姨说。”

说着，她伸手够到了门，将它轻轻关上，扶着薇薇进屋来。走到客厅里，启轩和启铭都站在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邱阿姨冲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回去睡觉，明早还上学呢。”

兄弟俩应了一声，回屋去了。小邱和薇薇在沙发上坐下，杨振东给薇薇倒了一杯水，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他正要坐下来，小邱阿姨就说，“你也去睡吧，这里有我呢。”

杨振东看了看靠着小邱肩膀的薇薇，又看了看小邱，点了点头，回屋了。小邱将薇薇扶起来，将水递给她，“来，喝点水，出什么事了？”

薇薇接过杯子来，仰头将那杯水喝了个精光，随后将杯子往茶几上一放，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似是有满肚子的委屈要宣泄，“燕清阿姨她打我。”

“怎么回事？”

“她看见我在看我妈妈的照片，就把相框摔了，还打了我两巴掌。”

“那你爸爸呢？怎么不拦着她？”

“拦什么呀！”

说着，薇薇又淌下几行泪来，“在那个家，我就是一个外人。他们都是一心的。文姨倒是会和事，可她不在。爸爸向着燕清阿姨，星榆也不帮我说话。”

“唉。”

小邱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两下薇薇的手，“可怜的孩子。你先在我这里睡吧，好不好？”

薇薇重重地点了两下头，“阿姨，我以后可以搬到您家吗？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当然好，那个家，不回去也罢，回去也是受罪。阿姨明早就跟你爸爸说。”

说着，她拉着薇薇站起来，“走，去冲冲澡，这一路跑来都是汗。阿姨拿一套新睡衣给你。”

“嗯。”

薇薇低低地应着。等薇薇洗过澡睡下之后，小邱拨通了给裕川的电话。彼时，裕川在街上找了一圈，也没见到薇薇的人影，正垂头往家里走。他刚刚走进小区门，听手机一响，又见是小邱的来电，心中一喜：这个点打电话来，肯定是有关薇薇的事情。他迫不及待地按了接通，将手机放在耳边，“喂，小邱。”

“裕川啊，薇薇在我这里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出来找她都找不到。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就是想打个电话先报个平安，怕你太着急。其他的事情，我们早上再说。”

“怎么了吗？”

“薇薇啊，不想再回去了。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你们还是先休息吧，好吧？”

“好好，小邱，那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

说着，两个人都挂了电话。裕川回到家，脱了外套，摸黑进了卧室。苏燕清背对着门侧躺着，听见动静，她翻转过身，“怎么样？找到了吗？”

“我以为你睡了呢。”

裕川说着，坐到了床铺上，“她跑去小邱家了。”

“哦。”

苏燕清应了一声，又转过去了。“小邱说，薇薇不想回来了。我在想，明天收拾收拾薇薇的东西，给她送过去。她在那里住一段时间也好，反正她也愿意。她回来，这个家啊，都不成样子了。”

苏燕清没作声。“怎么说？你觉得呢？”

“这件事，我不好有立场。你有什么主意，就办吧。”

裕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早晨，小邱和裕川打了一通很长的电话。虽然小邱没有明说，但是裕川听得出来，她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和苏燕清的责备。裕川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可他也顾不得解释了，当务之急是解决薇薇的问题。他跟小邱商量好，下午他就把薇薇的东西整理完送过去。挂了电话，裕川就给小邱汇了几千块钱。小邱又打电话来推辞，但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一天，薇薇没有来学校上课。启轩和星榆都照常上学了。他们在课间谈起了这件事。星榆把昨晚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启轩。启轩也无奈，只能说了几句于事无补的安慰话。而苏燕清一个人默默收拾起了满地的狼藉。每一张撕烂的相片，她都小心翼翼地粘好，重新放回相册里去了。那张全家福，却没有再挂起来。沙发上面只剩下茫茫然的一大片白墙。而郑思婕的那张照片，裕川将它放到了给薇薇打包好的行李里。生活又复归平静。不论是裕川还是苏燕清，谁都没有说起要接薇薇回来的时间。有时候星榆想起她，恍惚间觉得她又变成了最初那个喜欢出现在启轩身边的、陌生的漂亮女孩，而不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跟苏燕清好像水火不容的姑娘。裕川每个月底都会汇钱给小邱阿姨，有时候亲自买点薇薇喜欢吃的东西送过去。苏燕清有时候在街上看见适合薇薇的漂亮衣服也会买。但是裕川拿给她的时候，从来不说是苏燕清买的。薇薇和裕川也会通电话，但都是聊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没多久就挂了电话。裕川从电话里听得出来，薇薇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久而久之，想要接她回来的念头，就不得不彻底打消了。而对于启轩而言，郑薇薇这个女孩子，竟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生活，即使这并不是他曾预料到的，也不是他所希望的。他跟她一起吃早餐、一起去上课；在学校的时候，她也时不时地会来找他，有时甚至就旁若无人地走进教室里，弯腰凑到他身边说话；午休时，她知道启轩的同桌中午不在学校。所以值班老师一点完名，她就抱着书从自己班溜过来，坐到启轩边上去，直到快打上课铃、连广播站都停止播放音乐了才走开；放了学，她一定会马上冲到一班后门来，等启轩收拾完书包一起回家。有时候她做值日，没来得及赶过来，启轩也不得不等她，没法像以前那样直接一溜烟地跑到停车场去。因为如果他先回到家，而薇薇还没有回来，小邱铁定是要数落他的。晚上，只有在做作业的时候，启轩才能躲开她一会儿。不然，她是一定要跟启轩聊上一会儿天，或是热情地把小邱阿姨切好的水果端来给他吃，又或是挑一些奇奇怪怪的题目请他帮忙做。周末吃完晚饭，按以往的习惯，杨振东和小邱两个人都会去楼下散散步，他们知道启轩和启铭没兴趣，也都不叫他们。但是薇薇来了之后，每次她都兴致勃勃地要跟着去，还会拉上不情不愿的启轩一起来，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全家五个人都一起出动。小邱的嘱咐，以及内心深处对这个女孩的同情，让启轩几乎没有拒绝过她，没有对她说过任何一句表露排斥的话。这些，星榆都默默地看在了眼里。即使启轩和薇薇看似亲密的关系，是靠其中一方努力增加相处的时间换来的，可星榆仍然心存芥蒂。因为这些时间是她和启轩不曾拥有过的。在启轩朋友的口中，薇薇和启轩，“整天出双入对”、“绝对有情况”。虽然启轩马上反驳了他们，还说“再胡说就揍你们了”，但是星榆听着身后的嬉笑起哄，还是觉得无比失落。她多想成为他们眼里和启轩出双入对的人啊。而薇薇和启轩在学校里越来越频繁的相处，渐渐地，也引起了老师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