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榆躲在洗手间里，用藏在书包深处的手机给苏燕清打了一个电话。苏燕清心不在焉地听她说完，也没有多问，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只是嘱咐她晚上早点回来。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启轩在铃响之前，就利落地收拾好了书包。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两只交叠在一起的、随着黑板上方的时钟打节奏的手。不料，在讲台上的英语老师，隔着厚厚的镜片，敏锐地注意到了这最后一排的不安分。她眯起眼睛来，动作迅捷地丢了一个粉笔头过来，正中启轩的手背。启轩拿起那颗散碎的粉笔头，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和老师对望。“还有几分钟下课？”

老师问他。但有同学悄悄地在底下接了话，“还有三分钟。”

“还有三分钟你急什么？桌面上收拾得那么光，我接下来讲的东西，你是可以不用记笔记吗？”

启轩连忙摇头。“一周最后一节课，我知道你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这样，我们今天提前下课。”

话音未落，全班响起了潮水一般的欢呼声，好事的男生还积极地拍了两下桌子。“但是——”老师又放大声音，像是故意要卖个关子，“杨启轩同学留下来。把今天我布置的卷子做完，我要当场批改。”

启轩的几个好朋友拖长声音，低低地“吁”了一声。“别起哄。你们出去的时候小声点，别吵到别的班。”

老师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将讲台上的讲义聚在一起，抱在怀里，“启轩，我就在办公室，你写完拿上来找我。”

说完，她就腾出手扬了扬头发，走下讲台，离开了教室。她一走，班上就响起了一片悉悉率率的收拾东西的声音。几个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大，翻过椅子，从教室的各个角落灵活地窜过来，聚在启轩身边，嬉皮笑脸，大呼小叫。“你们一个个的，怎么跟小学生一样？”

启轩撇撇嘴，翻出了老师布置的那张卷子，摊在桌面上。“这张我中午做了，要不要借你抄？”

鹏鹏说道。“别忘了，我是要当面批改的人。抄你的，我那正确率还能活吗？”

“你今天这么着急回家干嘛？”

羊驼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也不看看，那可是英语老师的课。她平常严成什么样了？字母写得潦草一点都会用红笔给你画大大的叉。每次家长会啊，我最怕她发言了。”

“行行行，算我今天倒霉。”

启轩无奈地摆摆手，“你们快回去吧，我得赶紧补作业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

他们说道。“走吧走吧。”

几个男生便散开来，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东西。小白在路过星榆座位的时候，还说了一句，“哎，班长，你今天不走啊。”

星榆抬头笑了一下，“我迟点走。”

小白应了一声，走开了。等那几个男生都背上书包离开教室，启轩用笔轻轻碰了一下星榆的背，“前桌。”

星榆回头，手上还攥着笔，脸上的笑意似有似无。她在等着启轩开口。启轩一看见她的脸，一时又语塞了，只好犹犹豫豫地吐出一句，“不好意思啊。”

“没事。我在这做作业也一样。”

星榆的笑容很温和，但她还不忘打趣一句，“你呀，这么着急做什么。”

“这个是‘周五综合症’，我也没办法。”

启轩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点了两下头，惹得星榆又笑起来。其实，这么着急还不是因为你啊。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你快点做吧，做完我可以帮你再看看。”

星榆止住笑，说道。“你帮我啊。”

启轩轻快地笑道，话里有话。“喂！总比你自己做的好吧？”

白星榆叫了起来。“好好好，谢谢前桌。”

启轩忙应道。星榆俏皮地挑了下眉毛，又转回去了。所幸，启轩今天好似如有神助，写起作业来竟难得地有效率。即使他仍然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前面那个梳着低马尾的姑娘，微微低头、专心做题的背影，看着那头顶转动的风扇不时将她耳边的碎发吹起来，露出那白皙小巧的耳廓，他完成卷子的速度，依旧比平时快了许多。他注意到，那个蓝白相间的蝴蝶结，竟没了踪影，只剩下粉色的、绕成好几圈的皮筋。当他写完完形填空的最后一个选项，他立刻甩下笔站起身来，椅子在地上拖出了又沉又长的响声。星榆听到声音，放下笔回过头来，“写完了？”

启轩扬扬手里的卷子。“有没有信心当面改？还是我再看看？”

星榆笑。“管它是对是错，赶紧回家要紧。”

启轩挥了挥手，故意眯起眼来，摆出一副看淡世事的样子。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再说，你肯定都等饿了。我先上去，马上就好。”

说完，他就抓着卷子马不停蹄地跑上了楼。星榆看着他跑上去的背影，思绪茫然地沉浸在启轩刚刚说的那句话里。过了很久她才回过神来，自顾自地笑了笑，转回自己的桌子去了。不知不觉，清校的铃声已经飘荡在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了。许多教室都已经打扫完卫生、锁上了门。唯独高二一班的教室还亮着一排灯。值日生准备离开之前，还问道，“星榆，你要什么时候走？”

“我再等等。你先回去吧，我来锁门。”

星榆抬起头来，语气温和。值日生轻快地点点头，就提着两袋垃圾跑下楼去了。教室里只剩下星榆一个人了。清校的那首《致爱丽丝》渐渐地止了。恍惚间，万籁俱寂，星榆的这张书桌，竟在这唯一一排亮着的日光灯下，成了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窗户下从篮球场零零散散地走出校门的学生、校门口那在暖黄路灯下穿梭着的车水马龙，都变成了无声的图景。突然间，教室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又响又快，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星榆知道，他回来了。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她应该埋头做题，装作根本不在意时间的样子，还是抬起头来看着他进来，以此来表示，自己是主动地、心甘情愿地在这里等，而不是沉浸在题目里忘了时间，顺便等他回来。她还没有做出决定，启轩已经抓着卷子跑进来了。他的目光迎上了她，瞬间变成了难言的愧疚，好像犯了什么重大的错误一般，“啊前桌，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她改完还要给我评讲的。”

说着，他走回桌边，将卷子胡乱地塞进了抽屉，拎起下课前就已经整理好的书包，“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我叫我妈妈为你多做几道好吃的菜。”

星榆笑了笑，飞快地收拾好了书包，跟他一起走出了教室。启轩推着山地自行车，在傍晚六点的街头，在车水马龙的喧嚣里，和星榆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自行车没有办法载人，所以他们只能选择走路。星榆很过意不去，“你都骑车来的，还陪我走路回去。”

“我的车反正没什么气，骑回去也累，还不如走路轻松呢。”

启轩显得很洒脱。其实，他更喜欢这样。两个人因而多了更多独处的时间。如果可以，他愿意推着车和她无穷无尽地走下去，从城市的这一头走到那一端。周围熙熙攘攘忙着赶路的人群，不会体会到他心里千回百转的思绪。这让他感到难言的满足。这种思绪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也是他愿意完完整整地给予她的。可他善意的谎言，让白星榆更难为情了。她只好加快了走路的步伐，启轩不得不跟随着她。即使他心里一直在盼望着她能走得慢一点、盼望着拥堵、盼望着红灯。很快，他们就到了启轩家。门开时，一位面容清丽的女士出现在了门口。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针织衫，和黑色的窄脚裤，栗色的长卷发扎成了低低的马尾垂在脑后。她的皮肤底子很好，素净的面容几乎不施粉黛，除了两条纹得又细又弯的精致眉毛。苏燕清是常常化浓妆的人。即使不出门，只是坐在家里，她也要化上一个完整的全妆，保持着高傲又美艳的姿态。但是白星榆知道，卸了妆的苏燕清，气色真的不好。拖着硕大眼袋的双眼倦而无神，肤色苍白又暗沉。而眼前的这位女士，和自己的妈妈应该是同龄人。可除了微笑时眼角短而浅的几道纹路间或显露了她的年龄，她的状态几乎毫无瑕疵。“你好，我是启轩的妈妈。你就是星榆吧？你可以叫我小邱阿姨。”

她从门边让开来，好让星榆和启轩可以进去。“嗯。”

星榆绽开甜甜的笑容，点了一下头，“小邱阿姨好。”

“启轩的弟弟还没有回来呢。我们先吃点点心，你肯定都饿了吧。”

小邱阿姨从柜子里拿出一双纯蓝色的塑料拖鞋，摆在了星榆面前。星榆一边道谢，一边换下了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