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虽然在城外，但距离算不上远。赵宝儿坐着府里的马车，车上挂着安国公府的纹样，两匹拉车的马瞧着都比别家的精神。赵宝儿带着红柳紫絮坐在车里，许岚晟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一行人走得速度不快，到了白马寺时，日头正好。寺里住持亲自接待，听闻赵宝儿来意，便殷勤地请她去选了长明灯。许岚晟百无聊赖，站在一棵银杏树下面眯着眼晒太阳。不到午时，赵宝儿已经与住持定下了长明灯的款式，并选好了日子，白马寺住持将亲自主持举行燃灯仪式。“选好了？”

许岚晟问她：“听说白马寺的素面很有名，不如咱们在这吃顿素斋？”

“好啊。”

“那银子你出。我陪你出来一趟，你总不能连碗素面都不请。”

赵宝儿如今把银子看得很紧，一听这话，忍不住有点肉疼：“……只请一碗素面的话，是可以的。”

许岚晟撇撇嘴：“抠死你得了。”

“馋死你得了。”

赵宝儿不情不愿：“最加一道素什锦，多的没了。”

许岚晟看赵宝儿扣扣搜搜数银子的模样，立刻又想到昨日她掂量着那只小金蝉的样子，不禁失笑。“往日你花银子比我还大手大脚，如今怎么改了性子？怎么，是我爹娘克扣你了？”

许岚晟真是个直肠子，这种话也敢说的吗？只是赵宝儿听了他说的这话，又忍不住觉得踏实。还是像二表哥这样有话直说，心里不藏事的性子，容易结交啊。“舅父舅母不曾克扣我，可下人却惯会见风使舵。”

赵宝儿面对二表哥，也情不自禁地放松起来：“吃喝穿戴，烧什么炭喝什么茶……我总不能拿这种小事去烦舅父舅母的吧。”

许岚晟若有所思，等素面上来，一下夹了满满一筷子，张大了嘴往里塞……然后一吸，喉咙没关门似的，一碗面一下就被喝下去许多。赵宝儿震惊地看着许岚晟的深渊巨口，见他三口吃光一碗面，觉得简直大开眼界。“小师父，劳烦再来一碗。”

许岚晟一抹嘴，抬手招呼着又要，说完这句才看见赵宝儿的眼神，顿时老脸一红，摸着后脑勺冲她笑：“我在营中住惯了，兄弟们都这么吃，也就养成了习惯。”

赵宝儿合上嘴，皱着小眉头从怀里掏出荷包，多抖出几枚银子：“吃吧吃吧，总得管饱。”

等许岚晟吃饱喝足，身旁已经垒了五六个空碗，他摸了摸肚子，抬下巴朝天打了个嗝，才又扭头去看赵宝儿：“你放心，等回去，我替你去教训那些不长眼的下人。”

赵宝儿正喝着茶，听了这话笑起来。“早没事了，府里的下人又不是傻，时间久了，见舅父舅母对我一如往昔，自然也不敢怠慢。”

她把小荷包藏起来，继续道：“只是由此，我想得多了些，这才改了性子。”

许岚晟吃饱了有些犯困，声音也懒懒散散：“想到什么了？”

赵宝儿暗暗观察了一下许岚晟的表情，心中思忖：上辈子二表哥遭她连累，丢了官进了牢，最后随着舅父舅母丢了脑袋。可直到临终，他也从不责怪过她。甚至，二表哥是她在嫁入宁王府后，唯一一个曾安慰过他的亲人。那时她已经出嫁五年无所出，整个人抑郁癫狂，犹如被偌大宁王府囚禁的困兽。二表哥出征之前来找过她，他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若是过得不顺意，那就和离吧，有哥哥在，你总归饿不死。”

要是那时候，她选择相信二表哥就好了。她若听了二表哥的劝，上辈子与宁王和离，在此之后宁王造反，她也能保下安国公府数百条人命。只是那时候，她已经输红了眼。谁曾见过，赌局上输红了眼的人，会自愿下场离开？上辈子的一切，如今赵宝儿回忆起来，仿佛蒙了一层血雾。她的思绪从泥泞的绝望中挣扎出来，抬头再看许岚晟，见他眼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担忧。赵宝儿鼻子一酸，朝他笑了出来：“二表哥，我有个秘密，只告诉你。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好不好？”

许岚晟挑起一边的眉：“你能有什么秘密？”

赵宝儿声音低了些，拿手遮住半边脸，悄悄凑了过去：“我攒了些银子，在外面盘了处店面。”

许岚晟本以为能听见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没想到就这，他失笑：“这有什么。寻常人家小姑娘还知道攒铜板买花戴，咱们堂堂安国公府里的表小姐，拿零用买间喜欢的铺子算什么。”

赵宝儿知道许岚晟没明白她的意思。“我买铺子，不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

赵宝儿继续说道：“我是要开店的。”

“开店？开什么店？”

“这我不能说。”

“……那你为什么突然想做生意了？”

“因为我不是府里正经的表小姐。”

赵宝儿说到这，许岚晟眉头果然拧了起来。她轻笑一下：“你别生气。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之前想了很多。”

许岚晟仍旧不高兴地啧了一下。“三年守孝期后，无论是自立门户还是嫁人为妇，我总归会离开安国公府，不能真在府里赖一辈子吧。”

“我身份低微，曾经又有婚约，在京中名声不算太好，其实处境挺尴尬的。高门显贵看不上我，小门小户求娶又怕别有用心，舅母就算再费心，也不一定能替我找到靠谱的婚事。”

“所以，我只能靠自己。”

赵宝儿认真看着许岚晟，见他表情有所松动，才微笑起来：“钱攥在自己手里，总比依靠一个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的男人靠谱些吧。”

许岚晟听了沉思良久，随后缓缓点头。“你说的对，金银虽是俗物，但没有这玩意日子肯定过不顺当。攥紧银钱是对的，你虽然还小，但日子却长，早有打算才是聪明人。”

见与他说得通，赵宝儿笑容也真挚了几分。她小狐狸似的往他身边又挪了挪：“所以，一会儿二表哥陪我去看看铺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