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味道越来越大，不少官员纷纷掩住口鼻，但是走了这么远，众人早就累得气喘吁吁，不久就放弃了这种行为。一名兵部的官员数次核验首级，突然反应过来，大声道：“这是尸臭。”
老者文官反驳道：“咱们在下风口，还离得这么远，咋能闻到……”这时候一名年轻官员一个没有注意，踩到什么，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旁边的人连忙拉起他，年轻官员低头去看自己踩中的东西，猛然大叫一声，跑到旁边大吐特吐。众人不明所以，纷纷看了过去，那旁边的人正是兵部的人，大声叫道：“是腐烂的人腿。”
这时候难闻的气味又大了起来，众人纷纷远远躲避，但又能躲多远，恶臭的气味直钻众人的脑门，又有几个官员忍不住呕吐了起来。胡濙的脸不由阴沉起来，他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一路护送的兵士们总给他一股疏离感，为什么前天在新筑赤峰城见到郑于大人的时候，众将都表示不过来参与核验，任凭他们来做，就是核验结果为零，他们也认了。但是箭在弦上，万里长征都走了过来，不差这最后一步。在胡濙的鼓励下，大家终于又鼓起勇气出发，不过大家再也不说坐车累，坐车闷，上了车之后将整个车堵得严严实实。李把总带着轻蔑的笑容，大声道：“众位，加快速度。争取天黑前核验完毕，咱们晚上就可以去镇威堡休息了。”
胡濙端坐在车厢内，臭味越来越浓郁，让他有些坐立不安，旁边的官员极力的忍耐，表情狰狞，仿佛在承受千刀万剐之行。那官员突然起身趴到车窗前，拉开帘子，因为焦急，生生将帘子拽了下来，但是他早就顾不上了，早上吃的东西像箭一般喷射而出。李把总嫌弃的往旁边让了让，然后眉飞色舞的道：“鞑虏坟冢到了。”
胡濙将水囊递给呕吐的官员，示意他漱漱口，然后挣扎着下了车。刚下车，胡濙就被恶臭熏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但为了维持最后的尊严，他缓缓闭上眼睛，努力的将呕吐的感觉压了下去。当他挣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李把总嘴角微微上翘，脸上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态看着自己。胡濙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自己已经吃过郕王殿下的大亏，让自己的声誉大损，好不容易事情沉寂下去，自己却又没有管住自己的嘴，竟遭受如此境遇。他硬着头皮，带着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情朝着前方看去。前方有一处方圆里许的大坑，大坑具体的深度已经看不到，里面密密麻麻堆着酱色的尸体，不少秃鹫三五一群蹲在尸山上不时吞噬着什么。大坑中有不少孤狼、狐狸、老鼠四处乱窜，让人不寒而栗。大坑旁边矗立着两座首级山，像极了秋收时的萝卜山，层层叠叠，不少首级黑黑的眼洞朝着胡濙，仿佛述说着战争的凄惨。胡濙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两晃，旁边的人都被这样的情景震撼得发呆，没人注意到胡濙的情况，胡濙努力的使劲想站住，但身体却不听使唤，腿一软摔倒在地。胡濙摔倒的声音让不少人清醒过来，兵部的官员胆子大一些，急忙跑过来查看胡濙的情况。不少文官崩溃得大哭，有不少人发疯的逃离了坟冢。胡濙挣脱开兵部官员的手臂，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大坑，心中不知道想着什么。兵部官员求助的向四周看去，这些文官哭的哭，跑的跑，还有一些傻子一般的呆立着，根本就没有一个正常的。兵部官员摇了摇头，暗自腹诽。自己上奏折，那是职责所在，这帮人完全是沽名卖直，没想到这回是遭到报应了。从京师护送文官来的将领也根本没有见识过如此场面，好在武将多少有些胆量，没有像文官那般崩溃，但是也呆不住了，带着兵士借口追那些逃跑的文官远远而去。不知过了多久，胡濙回过神来，自嘲道：“本来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什么事情都遇到过，早就心如止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叹！”
兵部官员安慰道：“于大人，这样的景象别说您，就是我们兵部都没有见过。下官多次核验军功，首级见过数不胜数，但是现在腿也是软的。”
李把总这时候慢腾腾的走了过来，施礼道：“请大人尽快核验。尸体这么放下去，恐怕会有大疫，核验完成后，我们还要烧毁这些。”
胡濙哭丧着脸道：“这样还需要核验吗？”
李把总从怀中掏出报功的塘报，递向胡濙道：“那就请大人在塘报上签字画押吧。”
胡濙用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大坑道：“如此杀戮，有干天和啊。”
李把总轻轻的哼了一声道：“郕王殿下说过，对待敌人要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既然选择了敌对，就要承担后果。”
胡濙怒喝道：“他们也是人，不是动物。你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李把总激动的道：“他们是敌人，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们，怎么到了大人口中就成了我们的错处。”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郕王殿下为了自己的皇位，这样凶残，他是不会得逞的。”
李把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畏惧文官的想法早就抛之脑后，大声反驳道：“这九边的百姓被蛮夷杀了不计其数，怎么不见大人悲痛？这次大战，我军死伤也不少，怎么不见大人提起一嘴？反而要质疑大家拼死拼活得来的荣耀？大人，不，老匹夫！没有我们这些将士拼死拼活，恐怕你们早就成了这大坑中的一员。哪来的高居庙堂，指点江山？”
胡濙须发皆张，颤抖的指着李把总：“你……你……”兵部官员大声喝道：“闭嘴，怎么说话的，好好说？”
李把总撇了撇嘴，带着铿锵之音道：“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对我们好，我们心里有数。哼，把持话语权，趴在百姓身上喝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