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蕴然愕然。她还保持着把早饭递出去的动作，双眼愣愣地看着张永宁。这样的怪人她曾经也见过几个，每次都是想方设法，费尽心思才能得到对方的一点儿帮助，这次也太轻松了，以至于苏蕴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时候走，告诉我一声。”

张永宁说完就继续朝前走去。他也不嫌冷，直接就把饭盒里的东西拿出来往嘴里塞去。“走……走……”平安拉着苏蕴然的裤子，指着越走越远的张永宁说。苏蕴然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是，伯伯走了，我们也回家吧。”

一直到回到家，苏蕴然才回过神来。“送过去了？”

吴青林也有些惊讶。“是啊。”

苏蕴然颠了颠平安，“托你儿子的福呢。”

平安最近钟意学人说话，小嘴不断地重复，“福，福……”男人扬了扬眉毛，苏蕴然把经过说了一遍，吴青林也：“……”“太轻易了，弄得我都有点儿接受不了，他不会骗我的吧？”

苏蕴然说。“带上平安，再去试探一下？”

“我觉得他对平安的意思，比我大。”

男人侧头斜眼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苏蕴然无语，“咱非要玩文字游戏吗？”

这一天，吃过早饭之后，苏蕴然去钢铁厂缠了木雪峰整整一天。商讨本来就是个细致活，苏蕴然以前都是有了简单的意向后，把事情交给手下人去办的，现在在这里只能亲自上阵了。木雪峰也是个很能坚持的人，任凭苏蕴然百般手段，就是不肯松口。两人整整相互磨了三天，才把所有的材料都谈妥。讨价还价，苏蕴然这辈子还没这么跟人讨价还价过！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科学研究不像她曾经做生意那样，可能一个小小的配件都能烧掉她一年的努力。这几天里，苏蕴然每天都带着平安去给张永宁送早饭。不过，要把张永宁带走，这事还得一起商量一下。以张永宁的身份，现在必然是不能到处乱跑的，吴青林和苏蕴然这回出来，为了避免他们遇到麻烦，肖兴德倒是也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用于掩护的身份，可以让张永宁先使用，但那也得德尔曼书记放人才行。为了张永宁，苏蕴然少不得还要再去找一趟德尔曼。但在这之前，苏蕴然抱着试探的心态，带着平安又去找了一趟张永宁，跟他说了明天离开的事。“行。”

张永宁看着胖嘟嘟的平安，没有再用他的手碰平安，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可以提前收拾一下东西。”

苏蕴然试探着说。张永宁这才把目光从平安身上收回来，片刻，他点了点头。“行。”

这也太容易了。苏蕴然依旧心惊不已。“木雪峰场长和德尔曼书记那里，我会安排好的。”

张永宁则还是那个字，“行。”

苏蕴然就没话说了，带着平安强留了十多分钟，苏蕴然的脸皮实在有点儿撑不住了，凭心而论，她实在想不出张永宁在想什么。从张永宁的住处出来，苏蕴然就去找了德尔曼。双方达成了合作，他们今天是要小小的庆祝一下的，于是还是在牛建明的家里，牛建明、德尔曼和木雪峰三人的妻子一起张罗了一顿晚饭。这次的合作，双方谁也没占到什么便宜，都给了对方的底价，但秉着是为国防事业做贡献的初心，德尔曼和木雪峰都能接受。饭桌上，不断给苏蕴然和吴青林劝酒。出门在外，为了照顾好孩子，苏蕴然一般是不喝酒的，尤其是生了平安以后。但今天，上桌之前，苏蕴然就给吴青林使了个眼色。吴青林把与德尔曼相邻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抱着平安坐在下手。“来的路上，我和老吴我们俩还担心这事成不了。我们呀，也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跑这一趟。你们都不知道，他们出海的那船，就那么小小的一条。”

苏蕴然用手比划了一下，吴青林看着那一匝来长的尺寸，嘴角抽搐了几下。“该说不说，每次他出海执行任务，我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台风过来，就给他们的船掀翻了。队伍里也想给战士们换船，可是没办法呀，咱家里没有，这咋整？你们说咋整？”

苏蕴然摊着手，德尔曼都没看清楚她是怎么抄起酒杯的，她手里就多了一只斟满酒的搪瓷缸子，“多亏了德尔曼书记和木厂长，多亏了你们啊，支持国家国防建设，给咱们驻守南大门的战士们更多的信心，也让我们这些做家属的，能够放心。别的不多说了，我敬你们！”

苏蕴然端着搪瓷缸子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对着几人一举杯，仰头一口闷了。别说木雪峰，德尔曼都被苏蕴然这豪爽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跟着举起杯子，“苏场长这话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为了一个方向而努力嘛。只要国家好，我们没什么不能做的！”

苏蕴然打蛇随棍上，她把干掉的搪瓷缸子在几人面前倒了倒，一滴不曾落下，随后一抹嘴巴，笑着拍了拍就坐在她身边的德尔曼，“德尔曼书记这话说得在理，只要咱们国家能强大起来，不让咱们的人民用人命和鲜血换取胜利，我什么都愿意做！说到这里，我倒是真的有一件事想要求二位啊。”

他们今天喝的是五粮液，这个酒在这个阶段还没有被后世炒得那么贵，许多地方的招待酒都是这个酒。五十多度，十分带劲儿。德尔曼还沉浸在苏蕴然干掉的半杯白酒上，下意识对着苏蕴然点了点头，“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苏场长你还有什么样的需求，尽管说。”

在他看来，合同已经签完了，条件已经谈好了，还能有什么要求啊？那点儿无足轻重的，他们就算是跟远方来的客人客气客气也应该答应。苏蕴然笑眯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两位这几天也都知道了，我们那边，队伍才开始组建，缺人才啊，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能者多劳嘛。不过，真的就是人少啊，有些方面是真的不了解，所以，我想跟德尔曼书记借个人。”

吴青林一听这话就想笑，这个借，怕不是刘备借荆州的借？德尔曼还想说什么，被木雪峰拉了一把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苏蕴然见状并不阻拦，笑眯眯地又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就是你们厂里那个搞焊接的。你们厂能焊接的人不少，我们那边可是一个都没有，德尔曼书记不会连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吧？”

木雪峰：“……”打了好几天交道，他就知道，陆星月的笑容里没憋好屁！“这个……”德尔曼沉吟了一下，还没等说话呢，苏蕴然又自己倒了半搪瓷缸子的五粮液，对着德尔曼举了起来。“德尔曼书记，我们那边条件实在是艰苦，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我就代表同志们多敬你两杯，你放心，等我们那边招到合适的人才，我一定能把张永宁给你送回来！”

她正要喝呢，德尔曼连忙拦住她。“苏场长，不是我不放人，实在是张永宁身份特殊啊，这如果半路上给人抓到，不只是他，就连你们也得……”“这个，就不牢德尔曼书记操心了，我既然敢张口，就一定有办法。”

苏蕴然笑眯眯的，“现在啊，我和我们那边整个兵团的战士们，就都等德尔曼书记一句话了。”

德尔曼：“……”他看看木雪峰，木雪峰看了看德尔曼，两人都是头大无比。牛建明看出来了，自家书记和厂长不想放人，但很明显，这人苏蕴然很想要。“苏同志，你说你有办法，有什么办法啊？万一让人知道张永宁不在我们这儿了，那不光是你们，我们这边压力也很大啊。”

德尔曼和木雪峰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苏场长，不是我们不放人，实在是这张永宁身份特殊啊。”

“张永宁身份特殊？”

苏蕴然笑，“几位领导猜一猜，这被放下来的，有几个身份不特殊？”

两人：“……”“那么多特殊的人，有多少是上边派人过来查的啊？”

德尔曼和木雪峰对视一眼，都没说话。这些人被发配过来以后，就是劳改，管束都由他们这里的人来做，上面谁会千里迢迢过来查一个被打倒的老学究还在不在啊？“这儿的人都听你们的，你们说他死了，谁会多这个嘴啊？”

苏蕴然慢悠悠的，唇角带笑，“两位这么说，莫不是不想把人给我们养猪场？”

德尔曼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他当然是不想给人的，张永宁虽然现在在做焊接工作，但是有些东西，他们厂里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都比不上张永宁，还得像张永宁学习呢，如果他走了，自己这边可怎么办啊？可是苏蕴然现在说的也没错，张永宁现在就是个做焊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