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岳堂。

　　农家六堂堂主汇集在一起。

　　司徒万里将所知晓的事告诉给其他人，众人脸色无不大变。紧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陈胜第一个开口：“虽说百毒不侵之体并没有授予农家以外之人的先例，但陈默以及墨家对农家的贡献明眼人都能瞧见，所以我认为并无不妥。”

　　田和陈胜向来意见相左，但也同意陈胜的说法，认为此事非常正常。

　　田猛、田仲、司徒万里、朱家眼神古怪看着两人，仿佛看白痴一样。

　　田虎忍不住道：“难道老子说错了吗？”

　　田仲咳嗽一声，提醒道：“虎哥，这不是我们谈论事情的重点。”

　　田虎、陈胜均为之一怔，不明所以。

　　司徒万里也开口道：“侠魁对农家目前的状况十分不满意，而且对陈默非常看重，若非陈默是墨家弟子，侠魁定将他当下一任侠魁培养。”

　　田虎拍桌而起，道：“这怎么行？侠魁之位怎可交给外人？”

　　众人出奇认同田虎的话。

　　当然这里面的外人，含义颇有不同。

　　田猛望向执掌神农堂多年的朱家，道：“朱堂主如何看？”

　　朱家脸上换了个喜的面具，笑道：“陈默是墨家弟子，而且还是六指黑侠的弟子，纵然我们同意，墨家也不会同意陈默当我们的侠魁！所以陈默不可能成为侠魁，依我看来，巨子当着司徒老弟说这一番话应该有两方面用意。”

　　众人都知朱家是众人中智能最高，年纪最大，经验最丰富的人，都洗耳恭听。

　　朱家道：‘第一，侠魁对我们农家一直内斗不休的情况非常不满，故借用陈默提醒我们：如果我们再这样继续下去，他未必不会将侠魁之位传给除开我们六人以外的其他农家弟子。’

　　虽然按照农家的惯例，侠魁之位是从六堂堂主中挑选，但并非没有从其他农家弟子中挑选侠魁的先例，而且不止一两次。

　　田虎不满道：“除了我们以外，谁有资格当侠魁？”

　　朱家冷笑一声，道：“只可惜你不是侠魁，更何况神农令也在侠魁手中。”

　　田虎也无法可说。

　　上一任侠魁将神农令传给谁，且这人得到六大长老的认可，便可成为农家侠魁，这是农家历来的规矩，任谁也不能违逆。田虎虽然脾气暴躁，目空一切，可他也不得不遵守这规矩。

　　田猛沉声道：“侠魁的第二个用意是什么？”

　　朱家深深看了田猛一眼，他一直认为田猛有当侠魁的潜质，有城府、有手段，但心胸狭隘，少了侠魁的仁义。

　　朱家轻轻咳嗽一声，道：“不出意外，侠魁打算求变。”

　　“求变？”

司徒万里道：“什么求变？”

　　朱家沉吟道：“这也是我的猜测，以往从未有农家以外之人学得百毒不侵之体，此番侠魁破例，接下来破例之事或许也不会太少。”

　　众人又一阵沉默。

　　陈胜第一个站起身来，淡淡道：“不管侠魁打算做什么，我陈胜都追随于他。”

说完就离开了。

　　朱家、田猛、田虎、田仲等人也相继走了。

　　这一次商议并没有出现什么结果，不过众人却都有农家大变的心里准备。

　　去往炎帝六贤冢的路上，田光向陈默致歉，因将陈默卷入农家纷争之中。

　　木已成舟，且侠魁用百毒不侵体质作为补偿，陈默自然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陈默平静道：“纵然六大堂主因我的存在，有了危机意识，团结在一起，但这始终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田光非但不生气，反而笑道：“这段日子我一直问你这一方面的事，你却始终讳莫如深，如今你终于打算说了？”

田光目光灼灼看着陈默，眼神尽是渴求。

　　陈默苦笑一声，道：“当初我不想卷入农家争斗，以至于被当做众矢之的，可现如今既然卷入了，那么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倒是侠魁，你是不是故意逼迫我说出想法，所以将我竖立成他们的对头？”

其实当初陈默并不说，还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田光和田单之间的关系。

　　从大司命哪里得到的消息，田光的上司是田单，而田单则是想要彻底掌握农家，然后借助农家这股力量，进行齐国的霸业！可这段时间看来，田光和田单纵然并未完全决裂，但田光这些日子的做法，显然已打算自立门户。

　　正因如此，陈默才愿意说出。

　　原著中田光效力于秦国右丞相昌平君，陈默希望田光在遇上昌平君之前，形成自己的理念，如此才适合成为墨家的朋友。毕竟墨家已并非原著中燕丹所统辖的墨家。

　　田光笑道：“老实说，若非你提醒，我还真想不到这一点，因为看了你与吴旷的比武，发现那一刻农家前所未有团结，故而才想到这个法子，并无其他想法；现在看来是歪打正着，迫使你说出心里话。”

　　陈默苦笑道：‘这也只能怪我运道不好，或许我不该来农家。’

　　田光只是笑了笑，等待陈默说出如何治本之法。

　　陈默没有扯东扯西，步入正题。

　　“曾经有一个人说过，一个人不知道如何解决问题，则代表这人不了解自己所面对的问题，只要充分了解所面对的问题以及历史根源，就能寻到解决问题的法子。”

陈默道：“所以想要治本，我们必须解决农家的两个问题。”

　　“什么问题？”

　　“第一，农家为何一直都是一盘散沙？”

　　田光不假思索道：“关于这件事我也研究过，一方面农家弟子太多，龙蛇混杂，水平也参差不齐！另一方面农家分为六堂，每一个堂主的想法都大不一样，各自为政，故而也就成了一盘散沙。”

　　陈默平静道：“这只是表象。”

　　田光道：“那么真正原因又是什么呢？”

　　陈默平静道：‘据我所知，农家每次发出神农令的时候，农家六堂都会前所未有的齐心，侠魁可想过是为什么？’

　　田光不假思索道：“若不遵从神农令，便不是农家弟子，所以农家上下自然不敢违背。更何况完成神农令的任务，便有极大机会成为侠魁。”

　　陈默笑道：“换而言之，农家六堂在这个时候齐心协力的原因在于他们有了共同的目的，是么？”

　　“是的。”

　　陈默又问道：“敢问侠魁，平时的农家书否有共同的目标？”

　　田光张了张口，想说出农家宗旨：地泽万物，神农不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想了想似乎并不算是农家共通的目标，因为这似乎根本不算目标。

　　田光不禁陷入沉思。

　　许久，田光道：“农家似乎并无什么共同的目标。”

　　陈默道：“诸子百家门派各有目标，如道家，则追求天人合一；阴阳家则追求天人极限；儒家则追求齐家治国平天下；法家则追求以法治天下；兵家则追求以军队平定战乱，取得地位；墨家则追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求天下大同’，甚至于连名家也都有自己的主张，正因为这各大门派都有自己的主张，所以门派内部纵然出现动乱，但秩序井然，绝非一盘散沙，可农家却并非如此，据我所知，迄今为止农家似乎并为确立一个所有人都追求的目标。”

　　田光不得不承认。

　　陈默继续说道：“如神农堂堂主朱家，他所追求的就是希望农民农夫能吃饱饭，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如四岳堂的司徒万里，所追求的便是为本堂兄弟以及自己多赚取钱财，如魁隗堂陈胜所追求的，其实更多的还是武道！蚩尤堂堂主田虎、烈山堂堂主田猛所追求的，正是田氏农家！至于共工堂田仲所追求的，恐怕是提升自己在农家的地位。因为大家所追求之事大不相同，又怎么能不变成一盘散沙呢？”

　　田光叹息道：“伱说的有道理，所以想要治本，就必须给农家确立一个所有人都认可的目标。”

　　陈默道：“三百年，道家天宗与人宗因为对道的追求不同，故而分道扬镳，连修道之人都是如此，更何况凡俗之人呢？想要让所有农家弟子都认同的目标，几乎不可能，这中间必须去芜存菁，唯有如此才可能将一盘散沙的农家聚拢起来。”

　　田光同意，道：“你认为农家应该定下何等目标呢？”

　　陈默拒绝回答，道：‘这些就只能您与六大长老以及其他农家高层商议定夺了。’

　　田光并不奇怪，毕竟这事实在太敏感。

　　田光又道：“第二点是什么？”

　　陈默道：“据我所知农家内部权力争斗十分剧烈，至少农家六堂之间便是如此。”

　　田光不得不承认。

　　他叹息道：“田猛等人一直希望建立由田氏家族所统辖的农家，而朱家等人自然不愿瞧见这种局面出现，双方争斗，自然无时无日不存在。”

　　陈默淡淡道：“确实如此，但侠魁可曾想过田猛等人为何能建立属于田氏家族的农家呢？”

　　田光毫不迟疑道：“炎帝决。”

　　炎帝决是农家发生争执，解决问题所设立的一种法子。这种非法子简单来说，少数服从多数。只需农家一半堂主，便可开启炎帝决。

　　换而言之，只要田猛等人掌握农家六堂中的四堂，那么农家自然由他们说了算。

　　这也是为什么田猛要让田蜜引诱吴旷的原因，如果田蜜成了魁隗堂堂主，那么农家就是名副其实的田氏农家了。

　　陈默道：“不错，正是炎帝决，昔年创立炎帝决的农家先人本意是用炎帝决解决农家内部的分歧，却绝对想不到竟会出现这种情况！农家内部如炎帝决这样的规矩，不知道还有多少不合时宜，既然不合时宜，为何还要一直延续下去呢？”

　　田光心头一跳，道：“你是说改变农家原本定下的规矩？”

这种想法绝非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至少农家内部之人绝不会突然想到改变规矩，因为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

　　陈默平静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们在遵循规矩的同时，必须明白创立规矩之人到底是何等想法！如果我们遵循规矩时，和创立规矩之人的想法背离，那么我们是否还要遵循规矩呢？昔日的规矩现如今是否还实用呢？这岂非都是我们需要考虑的？”

　　田光有一种暮鼓晨钟的感觉。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认为无法解决的难题已有了解法，而且竟还是如此简单。

　　田光冷静下来，沉吟道：“话虽然没错，可规矩毕竟是农家先祖定下的，岂可任意改写？”

　　陈默道：“我们墨家祖师爷在定下规矩时也留下话语，若他的规矩无益于墨家，可自行更改。难道造福天下的神农没有这样的情怀吗？还是侠魁认为他老人希望瞧见一盘散沙的农家。”

　　田光深吸一口气，道：‘不错，相信祖师神农若知晓如今的情况，必会有所改变！看来我真应该和六大长老好好商议农家之事了。’田光犹豫的目光坚定下来。

　　陈默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里暗暗叫好。

　　如果农家真能在侠魁田光统辖下，从一盘散沙变成一股有目标有信仰的门派，纵然农家弟子人数减少十分之一，也是极可怕的势力。

　　如果农家、墨家能联手，那便是一股极可怕的力量。这股力量最可怕之处在于在下层百姓心目张那几乎无人可超越的地位。

　　陈默暗忖，要不要多给田光灌输一些墨家的理念，可想到田光和田单以及齐国王室的复杂关系，还是打消这股念头，静观其变。

　　田光朝陈默望了过来，道：“依你看来，农家的规矩。”

　　陈默不等田光说完，就将其打断，道：“农家的事，我身为墨家弟子就不掺和了，这些事应该由你们农家之人商议出个结果，和我无关。”

　　见陈默严词拒绝，田光也只好作罢。

　　陈默松了口气，此刻他的感觉就是一句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一趟来农家的目标可以说是圆满达成，超额完成。

　　如果田光真与田单分道扬镳，如果田光真能解决那两个根本问题，农家势必会开启新篇章。

　　农家很有可能会因此成为诸子百家中实力最强大的一支。也很有可能是可以改变天下的一股力量。

　　陈默脑海都已浮现，陈胜吴旷两人在大泽山起义，呼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句话的壮观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