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姐儿，昭姐儿，快醒醒，娘来了。”

如意只觉得自己被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包住了，她身上冰冷，抖索着睁开眼，看见记忆中熟悉的面容，“我，我在做梦么……”一句话说的杜苏氏泪盈于睫，强自忍下翻涌的心绪，擦了擦眼泪道，“昭姐儿，娘当初怎么教你的？！你长这么大，胆子反而变小了呢，亏了昨儿娘还替你念了半日经！这么不经吓，你要将娘吓死不成？”

口气轻快中带着一点嗔怪，仿佛母女俩这十来年不曾分离一样。杜苏氏好歹说了两句，眼泪还是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呜呜的哭将起来！“你要是有个好歹，娘也不能活了！”

如意这才真的清醒了，杜苏氏的悲戚声直冲心肺，她直觉眼眶发热，哇得一声跟着哭了出来。外头的法式大师念了句佛号。亲自出去吩咐，“送汤水上来。”

因为法式大师说要作法，所以庆禾帝等人都到了偏殿，这会儿曹御医一听顿时兴奋了，“是要安神汤还是定神汤？”

“定神汤，还有些熬得稠些的小米粥，粥里不要放红枣，一切红色的东西先不要叫殿下看见。”

庆禾帝听见如意醒了，刚兴奋的站起来，张嘴就想出声，结果听见法式大师这样一说，顿时讪讪了，挥手命人赶紧准备。幸亏如意歇息的地方是内殿，否则娘俩这一哭，保不准就给听了去。杜苏氏哄着如意歇了眼泪，从旁边拿过一杯清水，“来，含着漱漱口。”

如意这才有了想喝水的意思，杜苏氏也不阻拦，只笑着说道，“慢点喝，慢点喝，别呛着。”

跟照顾五岁的卫昭一样。如意又要流泪了，可惜她身上缺水缺的厉害，泪水供应不及时。杜苏氏趁着她喝水的功夫，从盆里湿了帕子，细细的给她擦了擦脸，见她肌肤白皙嫩滑，不禁得意，“我闺女真好看啊！”

如意喝了水，摸了摸肚子，“娘，我饿了。”

饿得两眼发晕。杜苏氏放下帕子，“你等着，我给你要去。”

她此时倒也不怕了，这皇宫也不过如此，看将她闺女饿得！王太常看着法式大师提食盒的背影唏嘘道，“大师不愧是大师。”

遭了钱太傅一个白眼儿，这话这样说就有些逾越了，大师可是陛下的替身，是燕国的守护。如意喝了一碗小米粥，杜苏氏恐她胃里难受，便道，“这个不顶用，我再让他们做些实周的，你歇歇再吃。”

如意点了点头，将碗还给杜苏氏，问道，“娘，你是怎么进来的？”

后头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父皇没有为难您老人家吧？杜苏氏借着刚才的帕子擦了擦手道，“我正好在皇寺里头，宫里有人去请，法式大师便带着我来了，叫我穿了身僧衣，他们都不晓得呢。”

如意又想哭，靠在杜苏氏肩上将眼泪埋了起来，杜苏氏一点一点的给她捋着背，浑不在意的道，“能见上一面我也很知足了。”

“从前我以为那宫里生活的都是在富贵窝窝里头，现在才知道这也不是个什么好差事，唉，还不如给你招赘个，养在家里，跟你爹学杀猪强呢……”眼光正好落到那身僧衣上，心中偷偷念了句佛，祈祷佛祖没听见她说杀猪吧！如意也是心有戚戚，“就是，每日里提心吊胆的，娘，我要是早死，肯定是被吓死的。”

杜苏氏一下子拍了个重得，“呸呸呸！咱才不早死！都活的长长久久的！”

如意讪笑了一下，接着又道，“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啊？”

杜苏氏抿着嘴，用看朽木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她因是病中，身上也没有什么贵重首饰，可单看她的这身皮子，那是一般二般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的好。偏她这会儿还犯傻，等着她娘给个准话，“是够怂的，”杜苏氏不负所望的白了她一眼，“出息到就要当皇帝了，还不满足！天底下有多少人做梦都要想一下的！”

如意嘿嘿傻笑了一回。杜苏氏见闺女犯傻，也绷不住跟着笑了，在她耳边悄声问道，“皇帝今年也有五十五了吧？”

差不多也挺老的了！不愧是亲母女，如意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杜苏氏看她表情便知她所想，又轻拍了她一下，“你以为娘有那本事呢？”

如意小声嘀咕，“没本事哪里来的我？”

杜苏氏耳朵好使，听见了，也是极为得意，不过这种事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跟闺女分享……如意也是脸红，父母的事，怎么能是孩子用来说嘴的？！倒是杜苏氏自忖着自家皮厚，再说这事儿跟孩子说明白了，也免得她不小心触怒了那皇帝老儿，再被穿了小鞋，便跟如意捡着那能听的说了，“还不是你爹，我自打跟了他，成亲一年之后就没断了求子的药，起头是担惊受怕，以为自个儿不能生……年年的拜神求佛……，后来你还记得咱们那儿的春生娘不？她当初被休了可不就是因为生不出孩子，后来她二嫁给了春生爹，没想到三年抱俩，我这才琢磨了，是不是你爹……”杜苏氏说的意味深长，如意听得一脸蛋疼……“你要知道，要是你爹的种子不发芽，佛祖也是没办法啊！”

杜苏氏越说越痛快，这些事压在她心头，从来也没个能说的人，还就自己的亲闺女能说个一二。“我那时候琢磨了好几年，你别看你爹（杜老大）没心没肺的，他也稀罕孩子呢，我就想了，要不借个种？”

杜苏氏一脸得意，“要不说我心诚则灵呢，就那一回，碰见个借宿的，长得也算人模狗样，哎呦，我哪里还看他容貌啊……”“当时连我自己都觉得没戏了，谁知道就那一夜！送子娘娘就送了你来！娘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将我攒了那么多年的私房都送到了皇觉寺去，求佛祖保佑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哎呦，那么多钱，我觉得光是平平安安的有点亏本儿，便又许下个心愿，叫你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意的嘴张着，能塞下一只蛋。半响，佩服的说道，“娘，你真厉害！”

杜苏氏牛气冲天，“那是，不厉害能有了你？！”

如意也跟着她天马行空的畅想，“娘，等我当了皇帝，就将你接来当皇太后……嗯，想干啥就干啥！”

话没说完就被杜苏氏打了一巴掌，“找死，我这捂着盖着不想叫你爹知道了伤心，再说我年纪都大了，也就是个吃穿，还能干啥！”

如意跪坐起来，嘟嘴道，“娘你轻点打我。”

转而又笑了问，“爹好不好？还偷着吃肉不？卫真卫启两个乖巧懂事么？念书念得好么？”

杜苏氏一一的回答了，“好着呢，越是不让吃，越偷吃的厉害，平日里也不缺他这一口，就是稀罕背着人吃，卫真卫启乖巧是有了，就是这念书，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听了他们磕磕绊绊的背书都牙疼，你爹啊，什么时候睡不着了，就拉一个过去给他背书，保证一会儿功夫就能睡迷瞪了。”

如意一听卫真卫启不如自己，就咧开嘴得意的笑了起来。杜苏氏心里暗笑，这亏得没个亲兄弟姊妹的，这醋喝的，连养兄弟的醋也喝上了。不过这样也比认怂强，花骨朵般的年纪，正该兴兴旺旺的，想当年她也爱戴花的，看见那有长得好看的，也喜欢多看两眼的……如意还在沾沾自喜，“我就是娘从小教起来的，过两年等我成亲有了孩子，还让娘来教，从小教就是聪明……”杜苏氏听得牙酸，“你可拉倒吧！”

外头飘来食物的香味，如意拉着杜苏氏的手，“娘，快，我闻着香味了，好饿啊！”

杜苏氏拧了拧她的鼻子，起身去给她提食盒。杜苏氏看了看床，从临窗的榻上搬了张小桌子，“就在这吃吧，也别挪地方了。”

一共十来个小菜，这还是曹御医强调了不能吃多之后送进来的，法式大师只有一个要求，“素膳。”

庆禾帝眉梢眼角直抽抽，“朕能不能去看太女了？太女可是好了？不然先让御医去把把脉？”

法式大师铁面无私的拒了。皇家寺院靠的是皇室的供奉，庆禾帝平素大方，可是牵扯到闺女就小气了，他可不想惹麻烦，没见上次让钱太傅出马，他连面都没露么！不过他沉得住气就是了。反正谁也不能得罪，阿弥陀佛……杜苏氏实在是觉得闺女吃的多了，她还没动筷子呢，这桌上的菜就擦擦擦的进了闺女的肚子。如意吃完就有点困，杜苏氏不叫睡，她可没忘了此行的目的，有些事她当娘的不跟她说破了，还能指望谁，“你可不准睡，过来我给你揉揉肚子。”

如意听话的靠到她胸前，摸了摸杜苏氏的水桶腰，“娘，你说将来我老了会不会腰粗的跟你一样啊？”

杜苏氏哼道，“我是小时候恶坏过，后来干活多，才吃胖了的，想当年没生你之前，我的腰也是苗条过……”话起了头，便有些刹不住，“你可得注意保养着，这吃了东西就躺下睡可是不好。”

如意嗯了一声，声音里头带着一点懒散，对比杜苏氏刚来见她的样子，就跟吃了大罗金丹一样。杜苏氏继续唠叨，“你这性子，不说我也知道，乐意哄的时候，我跟你爹欢喜的不行，可别扭起来，也叫人发愁，你呀，白日里头吓坏了吧？！”

如意仔细想了一下，没觉得自己吓坏，就是真伤心了，可这话也不好意思跟杜苏氏讲啊，好在杜苏氏也不是来听她说话的。“别说是你小姑娘家的，就是那些大人，看了那砍头的，还有回去做噩梦的呢，你说你不会跟那人撒撒娇，你倒是拿出哄你爹的本事来呀！”

如意不服，“那是我爹好哄。”

她已经明白了，庆禾帝这是早就有所准备，且挖了一个坑给靖江侯跟薛家，要不是他提拔了薛端敬到户部尚书的位子上，靖江侯也不会这么热心的将薛家拉到一条船上！杜苏氏一噎，“就知道你是个不能省心的，你说说，你能活多少年，他，还能活多少年……”如意嘴里又要塞蛋了。杜苏氏一点也没有大逆不道的自觉，还振振有词，“乡下有句老话叫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那小媳妇子们都知道熬死了婆婆就能当家做主，那一味儿硬干的，可有个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