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有的事情逃避是有用的，有的事则是避无可避。哪怕你把头扎在土里，也总是有人要把你挖出来，要带你去看清楚那个你不关心，也不想知道的所谓的真相。”

男人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情绪和台词非常不匹配。“真相其实也很简单，我确实不是母亲的孩子，也不是父亲的孩子，我是他们买来的孩子，嗯，也不能这么说，或许应该这样说，我是他们通过交换得来的孩子。”

“他们给村子的人需要的东西，村子里就会还他们一个孩子。他们算不上买卖，只是一种各取所需的交易。父亲母亲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伪装一下也没人会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亲生，村子里的人也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那个孩子也成功过上了远超他本来水准的生活。”

“这一切看上去都还不错，之前也一直按照这个设想在走，只不过谎言终究还是谎言，没人拆穿就没什么，一被撕开看着就不免有些乏味。”

“为了揭露这个真相，我父亲那个爱人可着实费了不小的功夫，她可能想着的是等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这一切就没什么好辩驳的了。可她又哪里能知道，母亲是很强势，可若没有父亲的准许，她又怎么瞒的过父亲，她这样的行为攻击到的可不是我的母亲，恰恰就是她自己的好爱人啊。”

男人说到这里不禁微微笑了笑，眼里多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嘲讽故事里的谁。在锦程看来，故事中的父亲又三心二意又有够虚伪，对多年相伴的妻子说翻脸就翻脸，还迷恋上了一个有些愚蠢的新欢；母亲也不无辜，她是经手了一切的实际操作者，为了保障自己和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的利益不择手段，就这样，最后还是落得个凄凄惨惨，让人都不知道感叹她什么好；至于故事里那个看着得到了爱情的女人更是倒霉，她付出了那么多只为了彻底逼死男人的妻子，却误打误撞撞到了自己所爱男人的真正面目，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始终如一的继续深爱着对方，即便她能，锦程也不怎么看好她的结局，一个没有心的男人自然也不会有爱，而对一个没有爱的人来说，妻子、儿子还是情人都没有太大区别，他们都没有自己重要，没有妨碍到自己还好，一旦这些人和自己产生冲突，结局可想而知。至于在故事里的我，一个全程都在被旁人裹挟的软弱少爷，又可怜又可悲，他的人生出生由不了他、父母选择由不了他、父亲情人对付母亲用他为切入点还是由不了他，他在里面能得到的唯一的好处，恐怕也就只有人生那小半段少爷一样的优渥生活了。故事里没有详细说他的一切，可从只言片语里也能推测一番，一个无心无情的花心父亲，一个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最后从结果上看都是利用了自己儿子的母亲，这样的一对夫妻组合能给人什么好的家庭体验。“天大地大，我只觉得自己无处可去，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变得陌生，父亲、母亲、朋友、仆人……所有的人明明还是长着一样的脸，可我却总感觉第一次见他们一样。我开始有些害怕，甚至是恐惧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男人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平淡样子，正是因为他用平淡的语气描述着故事中我的害怕，反倒是让故事变得有些惊悚起来，故事发展到这里，内容变得有趣了起来。锦程发现这个时候主人公可再也没提过到父亲的情人了，那这个情人又是去了哪里？是因为发现了父亲藏在骨子里的凉薄死了心，还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直接死了人，锦程怎么看都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比较大。“我开始吃不下饭，晚上也睡不着觉，总感觉有什么人在看着我，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又立刻就被惊醒。我这才明白是为什么，是他们，他们知道我发现他们了。所以他们来找我了，他们想找到我，把我变成和周围人一样的人。”

虽然大家都对男人很有戒心，可听到这里，众人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提了一下。这个故事粗看实在有些俗套，甚至还有些粗糙，可恰恰就是一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细节让人会忍不住细究，不想还好，这一细想那可就刹不住了。“我不想死，也不愿意变得和他们一样。我只有想办法逃走，可我又能逃到哪去呢？我向来都是依靠父母亲生活，连生活起居都是由身边人帮忙准备，这样的我要逃去哪，逃走之后我又怎么才能生活下去？”

不同于之前的一笔带过，男人对于我的复杂心理描述地很细，大家甚至可以能在脑海里想象地出来，一个神经兮兮被吓坏了的懦弱男人，过于娇贵的生活将他养得也比常人要脆弱不少，从来没历经过风雨的鸟儿哪里敢到处乱飞，天地是很宽大没错，但它可没闲心去关注一只废鸟。想想也有些感慨，唯一能让这只废鸟活下去的地方偏偏就只有它拼了命想要逃出来的地方。“这个时候，我就不得不感激一下我父亲的情人，是她给了我一个新的方向，于是我决定去寻找我的亲生父母。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样的距离对我这样一个没怎么出过门的人来说就更加遥远。我在路上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也是这样，碰到了很多很多的人。”

到这里，男人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似乎又回到了那段冲动的旅途之中。“我突然之间才发现，这个世上原来有这么多人，他们竟然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或许，他们这样的根本就不叫生存，仅仅就只不过是勉强活下来而已。我很难忍受这一切，匮乏的食物、脏乱狭小的空间，光是这样还不够，他们彼此之间有时候还要斗上一斗，执法者不会去管也懒得多管，这些人不只是被世界所抛弃，连同类都在漠视着他们的死活，也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人也并没有被那些人当作同类看过吧。”

男人眨了眨眼睛，他没有大肆宣扬他所承受的痛苦，也没有举出什么引人共鸣的实例，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淡淡看着周围的一切，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他自己。“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开始不停地后悔，后悔自己当初那有点可笑的冲动，后悔自己难得鼓起的那一点勇气。一时之间，我都比较不出到底是那种时时刻刻被人窥视着改造的生活更加难过，还是眼前这种现实疲惫还充满斗争的生活更难。大概是因为我内心还是带着点期望的吧，我总想着，最起码也要见一见我那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

男人没有再多说他旅程中发生的故事，在他心里，这些故事很难一一跟外人详述出来，即使说出来了，故事外的人也很难真正去体会这种真正直面的心情。“旅程结束，我总算是来到了当初发现的线索之地，哦，也就是现在的这个村子。只是可惜，我还是没能找到我真正的父母，在这个村子里被用来交易的孩子不少，他们都是特地被挑选出来的，长得好看是最基本的条件，有明显瑕疵的都不在考虑范围内，他们从出生不久就被集中起来送走，没有任何能供认的线索。”

“在没有来到这里之前，我有设想过很多很多，比如我要如何谴责他们这种糟糕的行径，又或者他们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只是无奈或者被迫不得不这样做，连他们不在世我都有考虑过。唯一没让我想到的，就是眼前这种情况，大家都不知道，也根本查不出来。”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这个地方的人还是选择接纳了我。当时的我其实内心对这里还是很抵触，哪怕我也早已在旅途中做出过不少违背了自己本心的事。”

男人摇了摇头继续说着。“可我并没有多余的选择，一个能接纳别人的地方太少太少，那么长的旅程中这里还是唯一的一个，于是我留了下来。这个地方的条件不好，除了草长得茂盛，土地里种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这里维生的最大的手段就是和外界交易，以前的我就曾是交易的商品之一。”

男人还是一脸平静的样子，锦程的心里却觉得有一点难受，他不知道这些场景里的故事算不算是真实发生的，可这种不知道怪谁的感觉确实还挺让人憋屈的。“我厌恶这样的手段，也想过要破坏这样不道德的交易。可等我真正留下之后我才发现，我没有这样的权利，这里的人不是被迫的，他们都是愿意甚至是主动站出来奉献的，所有人都是一样。我怀疑这些人都疯了，我试着煽动说服他们，最后一个人的话却把我给说服了。”

“他说，你从外面来也看到了，除了这里我们再没有别的地方去了，就算有，做奴隶的感觉也不好受，我们不想被饿死，更不想生死变得不由自己，我们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们不知道别的办法，我们比你更想要改变，更希望有一天可以不靠这些生活。我们想活下去，想看到，我们要是不行就等村子里的孩子长大，他们要还是不行就等他们的孩子再长大。只要是个孩子，我们都不会让他知道这些，他们可以过正常的该有的生活，这种生活总有一天会变成真的。”

男人顿了顿，老人的话真要反驳起来也很轻易。真正打动他的不是老人关于未来的美好设想，真正制止男人的是所有村民眼底想活下去的欲望，男人没有替他们做决定的资格。“后来村长就收养了我，我也选择留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