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王爷不说，想来你也不愿意来的吧？”

她开口，声音又缓又沙哑，像是连日的咳嗽将嗓子咳坏了。柳碧莹听来心中便是一紧，她这般病态，难不成真的应了清凉居中那些人的说法了么？光是这样想着，柳碧莹便觉得通体生寒。“安儿，你会好起来的。”

她张了张口，却只能说出这样一句毫无意义的话来。柳娴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曼声笑了起来，就连脸上都带了几分红润，“姐姐说笑了，我自己的身子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

柳碧莹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她怎么会不知晓呢，只是骗骗自己罢了。她低垂着头，一缕长发从发髻间滑落，柳娴安伸手将她的那缕长发塞回她的发髻间，手上的动作亦是极为温柔的。“说来，还是要谢谢姐姐你愿意来看看我。”

粉红的颜色染上她的脸颊，像是娇艳欲滴的桃花，可柳碧莹偏生越发涌起不安来。“王爷不也一直陪在你身边么？”

不忍看她模样寂寥，柳碧莹努力想多于柳娴安说些话，“他待你的好我们都是看在眼中的。”

说起南宫逸，柳娴安面上涌起甜蜜，像是落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美梦之中，“王爷待我确实是极好的，我丢了我与他的孩子他都未曾怨怼。于我，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对南宫逸的痴心，柳碧莹看得比谁都清楚，那样的一个人，为了求自己放过南宫逸，甘心在雪中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换做是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柳碧莹便寻了一个软枕给她靠着，只听柳娴安缓缓说道：“我听稳婆说，王爷与她一同赶到时，王爷拉着她说，若是只能保一个，一定要保住我。”

她说起这话，眼中都含着笑。许是她的笑太过温柔，柳碧莹甚至随着她笑了起来。“王爷对你，确实是极好的。”

就是这样说着，柳娴安的声音忽然就沉了下去，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悄无声息的便没了踪影，“王爷对我再好，不过是发于情止于礼的，对你，可就不一样了。”

最终还是将这个话题说到了自己身上，柳碧莹一时有些语塞。“分明你与王爷便同我一样该是从未有过交集的，可偏生你便与王爷那般熟络，这便是我再如何羡慕都得不来的。”

柳娴安并不知晓自己与南宫逸之间究竟有过多少离奇曲折，即便是现在说了，想来柳娴安也只是会以为是柳碧莹说出来的玩笑，若是因此再生了嫌隙也是不好的。信与不信，柳碧莹不敢保证，索性便将此事压下，转身取了一把牛角梳过来想帮柳娴安将松散的长发束起。柳娴安起先有些挣扎，在那之后便垂下长睫，由着柳碧莹去了。她边帮着她将头发梳顺，边与她闲聊，“安儿，我本以为你会过得很好，可不想，最后让你过得不好的却是我自己。”

像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柳娴安只是垂首去打量自己的指甲，原本是染了凤仙花汁子在上头的，可现在颜色都有些黯淡了下去，让人看着就有些无精打采的。“我在宫中那样久，学会了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收藏好不叫人发觉，可最后让我失控的却是我之前最嗤之以鼻的一个‘情’字。”

柳娴安用力的去擦指甲上的淡红色，发觉徒劳无功后挫败的叹了口气，“我大抵还是有些羡慕姐姐你的，荣宠一身，想要的都能得到。”

她的话大多长篇累牍，絮絮叨叨的，可柳碧莹耐心的听完了每一个字眼，那是柳娴安的心声，是她与她之间不得不说的事，待她说清楚了，她们之间才会真的毫无芥蒂。顿了顿，柳娴安从自己的枕头下取出了一件小衣裳，模样讨喜，花样也是今年时兴的样子，柳碧莹心中空然一声响。看着那件衣裳，柳娴安露出了欣然的笑意，柔软异常，柳碧莹鲜少见过柳娴安会有这样恬静的笑容。只听见柳娴安接着说道：“这是我做给孩子的衣裳，我甚至都给孩子起好了名字叫做‘满’，取圆满之意。”

话音才落，柳碧莹就看见一颗晶莹的眼泪忽然落在了那件小小衣裳上头，她也在那一瞬间便慌了神。“可惜，所有的圆满都被我毁去了。”

柳娴安说到这儿便已经是泣不成声，柳碧莹心疼的看着她大颗大颗的落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柳娴安揽入怀中，轻抚过她的背。她们大概都是罪人，一个强求不可得之物，一个将强施他物于他人身上。失去了她们爱的人，这是她们最后的结局。柳娴安哭着哭着，柳碧莹便也落下眼泪来。她有多么不舍柳娴安哭啊，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只是陪着她将眼泪流干，去接受她们应得的惩罚。柳碧莹从未觉得日子会这样残酷，丝毫不留情面，因为自己，自己的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夺走，到头来的一场空，空得叫人心生惶恐。柳娴安哭得很是凄厉，似乎是要将自己的命运的不公哭诉给上天。可上天，却不一定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待二人稍歇，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柳碧莹转头沏了一盏茶于柳娴安，柳娴安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便不肯再喝了。最后她对着柳碧莹温婉一笑，就像是当年绿漪对着柳碧莹一般，“谢谢你。”

她如是说道。隐隐的，柳碧莹觉得自己与柳娴安的关系便也要以此作为结束了。“对不起。”

她的嗓音滞涩，顿时觉得自己辞藻贫乏了起来。柳娴安撑着自己的身子坐起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过眼去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笑言：“这飞仙髻你梳得越发纯熟了。”

说完，她便不再看柳碧莹，只是说道：“不知姐姐能否帮我将王爷请来？”

柳碧莹咬一咬唇，将所有的话语都咽回去，折身离去了。才行至门口，柳碧莹便蹲下身子哽咽了起来，原来她还记得。说起飞仙髻，便不得不提及之前柳娴安还在宫中的日子了。彼时的柳碧莹还不是贞妃娘娘，柳娴安也还只是绿漪，那时候的日子百无聊赖，柳碧莹便缠着柳娴安教她挽飞仙髻。柳碧莹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偏生就是不会挽髻。柳娴安平日里可少不了要打趣她。她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对柳娴安说道：“你且等着吧，飞仙髻罢了，待我学会了你可别惊掉了下巴才好。”

说完，她们又笑闹成一团，外头风景再好也比不过她们的欢声笑语。可如今，只能用物是人非来形容她们了。一双手轻柔的将她的眼泪擦去，柳碧莹听见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阿染，别哭。”

她将自己埋在臂弯中不愿意抬头，不知自己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南宫逸，于是选择了不面对。南宫逸直起身子，将所有安慰的话语化作浅浅一声叹息，抬步进去了。直到感觉身后的门被重新合上，柳碧莹才抬起头将自己的眼泪擦去，起身走开，不愿也不敢回头。南宫逸进去后，发觉柳娴安不知何时已经梳洗妥帖，俨然是之前侧王妃的端庄典雅，丝毫不见半分病态。他行至她身边，柳娴安便扬起笑容拉他坐下，将自己的衣裳展示给他看，“王爷你瞧，这是我新叫人做的衣裳，你说我穿烟罗紫好看我便叫人去做了一身。”

那裙装很是好看，金线缝制的玉兰花栩栩如生，串着细碎的宝石粒子，阳光之下闪闪发光，煞是亮眼。只是南宫逸微乎其微的蹙了蹙眉。她平日里很是节俭，即便是南宫逸开口说了她都很少会为自己去置办东西，可如今看见她破天荒的为自己置办了一件衣裳，还这般奢华，南宫逸无端生出几分不安来。他攥住了柳娴安的手拉她到自己怀中，轻声说道：“以后你喜欢什么便去做，千万不要束缚着自己，可晓得了？”

他的手很热，柳娴安忽然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支支吾吾应了一声。她的反应有些古怪，南宫逸低首看向她，发出询问的单音。柳娴安有些不敢看南宫逸，只是将自己埋在他怀中小声说道：“臣妾的手凉，仔细冰着王爷了。”

这样的姑娘怎么叫南宫逸不心疼。于是他便伸手将柳娴安的手握在手心，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她的手很小，因为常年在宫中做事手便比不得大家小姐的细嫩，甚至还带了茧子，可南宫逸并不在意。“你自大入了王府，便什么事都自己隐忍着不说，可你不知你不说我便不会知晓。”

他徐徐说道，低沉的声音像是古琴拨动，娓娓流出的曲子一般。“我是王爷的侧妃，理应将府上事务都打点妥当，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无论过了多久，她与他太过亲昵的时候便会脸红，无一例外。他的手拂过她绯红的脸颊，像是在抚摸某种世间珍宝一般轻柔，“你是将府上事务都打点妥当了，可偏生就是忘记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