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张宓如此，先前太后的话她亦是听在耳中的，她有些愤愤然，“怪只能怪慧贵妃，若不是她多事怎得会让小姐你落得今天的地步。”

长街的风将张宓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可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头揪成一团，她必须为了自己在宫中活下去。那天晚上的风，张宓到后来都还记得，刺骨冷冽，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压垮，可也就是那天晚上的风，将她从不谙世事的女子变成了与宫中一般无二的工于心计之人。“锦瑟，去查查慧贵妃的底细。”

她的眸光闪烁，将自己的拳头紧紧攥住，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疯狂的涌出，那就是复仇。颜芷无论如何都是张家没落的罪魁祸首，这笔账她定是要叫她偿还的。锦瑟见张宓如此，一时也被骇住了，能做的就是扶着踉踉跄跄的张宓回了宫中，她心中亦是涌起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她看了看早已暗沉下的天空，宫灯在风中飞舞，如同看不见的鬼魅在夜里跳舞，她们现在的每一步都像是行至地狱，没有归途。她很是想提醒张宓她们似乎已经偏离了最初进宫的目的，可现在她却没有胆子提及，张宓的神色太可怕，像是只要她提及一句，便会被她的目光杀死。春日的柳絮格外的多，似乎没完没了的雪絮一般，扰得人心烦。柳碧莹将书页上的柳絮拂去，抬头看向窗外的一方蓝天，那里蓝得几近透亮，像是最干净的水和最纯粹的蓝宝石，没有一丝杂质。“小姐，怎得又发起愣来了，可是外头的风大？”

“这外头哪有风，你也是操心惯了的。”

柳碧莹笑说，“只是今年的柳絮格外的多，纷纷乱乱的，实在是叫人心烦。”

青宵颔首，将柳碧莹发间的柳絮拂去，“前几日夜里还有一场大风呢，那风像是妖风一般，刮个没完，奴婢夜里听了都觉得叫人害怕呢。”

柳碧莹似乎对那风有些印象，那风来得快去的也快，像是呼啸着要将一切席卷干净一般。才这样说着，外头就有人掀了帘子进来了，是皇后身边的丫鬟锦瑟。“贞妃娘娘万安，皇后娘娘说今日天气甚好，约了众嫔妃一同出去踩青呢。”

锦瑟看了一眼柳碧莹，又添了一句，“贵妃娘娘已经先行带着公主与皇子过去了。”

听闻颜芷都过去了，柳碧莹也不能推辞，便稍作梳妆便随着锦瑟去了千鲤池边。千鲤池边已经聚结了许多嫔妃，众人都言笑晏晏，花枝招展。唯有柳碧莹与玉续二人穿着简素，倒显得格外亮眼了些。众人都围着颜芷的一儿一女逗弄，时不时说几句恭维的话，颜芷亦是淡淡应着，也看出在为自己的一儿一女而感到骄傲无比。千鲤池边垂柳纷纷，风一拂过便是另一派的风景，柳絮亦是随着在空中清扬。见那柳絮飞落在自己身边，颜芷顿了顿向着张宓福身说道：“皇后娘娘，此处飞絮过多，还是先让小公主与皇子先行回去吧，若是呛着了，那可不妙了。”

张宓飞快的看了一眼安睡的皇子与公主，微微笑道：“瞧我，还是姐姐心细，快快叫嬷嬷们抱回去吧，这里风也大，别着了凉才是。”

颜芷谢过张宓，吩咐了嬷嬷将皇子公主带走了。柳碧莹就站在不远处看见了此情此景，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场景，可柳碧莹却总觉得何处出了问题，总是心中有些觉得古怪。之后的赏景，张宓便亲切的挽着颜芷的手，像是刻意拉拢一般，一口“姐姐”的叫着，实在是亲切的很。可颜芷哪里受过这样的恩宠，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大抵就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皇后会这般亲厚她吧。就是这样的亲厚，落在其他人眼中便很是眼红了。皇后现在很是得皇上喜欢，又加上颜芷诞下一儿一女，若是她们二人携手，那便没有其他人的活路了。这是明摆着的事，众人看着颜芷的眼神便有些变了味道。柳碧莹亦是看得真真切切，她似乎察觉到，皇后并不是在拉拢，而是在替颜芷树敌。柳碧莹暗中觉得不妥，上前拦在了二人之间，笑着问道：“皇后娘娘不知今日为何这般有雅兴，这柳絮这样多，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张宓看着她的脸上的笑容，飞快的看了一眼身后徐徐而来的锦瑟，轻轻笑起，眼中明亮的像是闪着明星，“只是许久未与姐姐们出来走走，实在是闷得慌。”

她笑得纯良，像是真如话中所讲。可柳碧莹自然不会相信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即便不是，也绝对没有安好心。自己在冷宫时，颜芷帮了自己不少忙，自己也绝不会看着颜芷落入虎口之中，即便现在是自己多想。“那若是这样，便由嫔妾带皇后娘娘四处逛逛吧，这千鲤池多少有些不干净的，还是少来这里为妙。”

颜芷感激的看了柳碧莹一眼，跟在了二人身后，将自己隐藏起来躲避了皇后的目光。张宓还想同颜芷多说几句，可柳碧莹就夹在中间，有意无意的将二人分开，实在是可恶，无法，她只好放弃了去寻颜芷。她伸手将柳碧莹的手从臂弯中取下，脸色有些寒意，“那便劳烦姐姐带路了，我才到皇宫，许多地方还并不熟悉。”

“自然的，皇后娘娘都这样说了，嫔妾哪里有拒绝的道理呢。”

柳碧莹说这话与张宓一般并不真心，可二人都是心照不宣的露出亲厚的神色，粉饰出天下太平的假象。其实张宓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可毕竟演戏要演全套，若是她此刻便甩手离开实在是太过突兀，且自己本就还需要拖延时间。又说了一会子话，众人都觉得有些乏了，加上天气也越发热了起来，众嫔妃便也四散着离去了，颜芷上前挽着柳碧莹的手向着张宓告安后便也离开了。只是明明走远了，可颜芷依旧能够感觉到皇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徘徊，像是跗骨之蛆，怎么也挥之不去似的。见颜芷脸色不好，柳碧莹不禁问了：“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可是方才在日头底下晒得太久了？”

颜芷抚上心口，不禁蹙起纤眉，“我觉得心口闷得厉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了，姐姐你说，是不是我多心了？”

见她神色有异，柳碧莹亦是觉得不妥，只好吩咐青宵，“一会儿叫了肃太医过去给贵妃娘娘瞧瞧，看几副安神的药。”

青宵应了，颜芷一听连忙说道：“不必了，那肃月太医我是见过的，可总是觉得他阴沉沉的，怕人的很。”

的确，肃月总是带着半张面具，穿着简素，声音亦是带着几分沙哑，又常常就是一副阴郁的样子，即便他在太医院享有盛名，可依旧还是有许多人对他都是敬而远之的。柳碧莹心中微微一叹，也不再多提，只是改口说道：“那便请了张太医过来吧。”

颜芷这才允了，只是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二人才这样相携着离开了千鲤池，就看见了皇子的乳母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看见了颜芷“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贵妃娘娘恕罪。”

颜芷的不安感终于上升到了极致。皇子南宫谨被风吹进房中的柳絮呛住，待乳母发现时，南宫谨已经没有了呼吸。颜芷看见南宫谨冰凉的身体时候，脸色便整个儿都苍白了下来。好在有柳碧莹在一旁扶住了她，否则她定是会瘫倒在地的。明明外头是艳阳高照，可她的全身都在颤抖，手亦是冷得像块冰，柳碧莹是怎样暖都不能暖热的，柳碧莹知晓，她现在定是无比绝望的。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先前小产，可后来发现都是幻象一样的绝望，可想来颜芷比之自己那时，更是绝望百倍的吧。颜芷伸手接过冰凉的小皇子，脸上已然没有了任何表情，一双眼亦是空洞的看着自己怀中安静合着眼的小皇子，张了张嘴，发觉自己悲伤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小公主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兄长的离开，大哭不止，连平日里最亲的乳母都哄不住，小公主的声音是房中唯一的声音。剩下的，就有一片死寂的宁静。柳碧莹有些不忍的转过头去，不愿意看这场生离死别，与其说是不愿意，不如说是不敢看吧。南宫彦闻讯赶来时，亦是匆忙不已的。他的外袍还有些松散，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在此时都因为快步赶来而变得有些凌乱了起来。他的脸上亦是难以置信，看见冰冷的小皇子时又变成了恐慌无助然后绝望。他缓缓转过身子看向窗外，身子仍旧站得笔直，柳碧莹离得近，看得见他身上细微的颤抖，知晓他也在因为小皇子的消失而感到绝望无助。顿了顿，柳碧莹抬手叫了周围的宫人们先行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