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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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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西人还迷瞪瞪的,脑子理不大顺溜了,她双目半合地望着他,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的。  卫邵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转移话题说道:“到侍郎府了。”

沈云西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发了一下愣,喝了半盏凉透的冷茶,待眼中清明了许多,才和卫邵下了马车。  他二人刚一现身,就被一脸喜笑的管家迎进了府中。  侍郎府的宅邸规格和国公府自是没得比,但胜在构造精巧,布局费心,泉石林木,重阁亭轩,映衬之间别有意趣。  沈家人不多,到沈侍郎沈万川这一代,与裕和郡主夫妇俩只得了沈云西和沈南风一双儿女,后院并无妾室和庶子女,偌大的府里主人家就四个,伺候的下人自然相应的比京中其他人家少得多。大过年的比别处要冷清许多。  沈云西一路走,将眼中所见之景和人物与原主脑海中的影像对应,又陌生又熟悉的矛盾充斥着感官,不知不觉间到了前院中堂。  “小姐,姑爷里面走。”

管家躬了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云西轻轻呼了一口气,在廊庑下稍站了站,与卫邵一并入内。  谁知一只脚刚跨过门槛,迎面竟飞来个青瓷茶碗,和着茶汤扬洒在半空中,直击过来。  幸得卫邵眼疾手快,将沈云西往后头拽了一把,才没叫她落个狼狈下场。  沈云西向卫邵谢了一声,还没做反应,堂中跪在地上身穿狐皮褂子的小孩儿已然唰地站起来,气冲冲地冲上首的中年男人大喊:“爹,你太过分了,你干什么砸姐姐!”

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沈侍郎沈万川。  沈侍郎年至不惑,穿的青袍衣,脸生得方正,两笔浓眉,留了髭粜,看起来很是威严正气,此刻他面色冷沉,看向沈云西的两只眼却是火腾腾的,显见砸过来的茶碗并非意外,而是气火之下的有意为之。  沈侍郎听见小孩儿的话声,一反身指着他厉喝:“叫你起来了吗!”

小孩儿惧于父威,绷紧了脸,不情不愿地又双膝落地。  沈侍郎斥完幼子,看都不看一旁的卫邵,这个女婿压根儿就不值得他费心思。  他径直转向沈云西,冷声道:“跪下!”

沈云西腰背挺得笔直,“父亲要罚我,总得有个理由。”

小孩儿沈南风悄悄挪到沈云西旁边,忙给她打眼色,低声说道:“姐姐,瑜表姐刚才来告你的状,说你在外头写话本子羞辱月表姐,爹把话本子看了,就恼成这样了。”

沈云西恍然,原是为这个。  沈南风口中的瑜表姐,是秦兰月的亲妹秦芙瑜,原主的姑母沈传茵自十六年前丧夫,就携了女儿回到娘家,和兄嫂长居。  沈侍郎怜惜秦兰月和秦芙瑜两个外甥女早早就没了爹,对她们颇为偏心溺爱,作为遗腹子的秦芙瑜,更是沈侍郎亲手带大的,素日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将自己的一双亲子女反倒尽皆靠后了。  原主姐弟在沈侍郎心里,是完全比不得秦家姐妹分量重的。  她写话本子埋汰秦兰月,秦芙瑜来告状为姐出气,一件事涉及到他两个心肝儿肉,也难怪沈侍郎发大火。  “我话本子里写的是和春秋,并非秦表姐,父亲不必多想。”

沈云西依旧直挺挺地立着:“所谓的话本子,秦表姐也是知道的,她当日自己也看了,不见有气,反而还送了我不少好物,其中两盆极品牡丹我还特意带回来了做礼的。秦表姐都没说什么,国公府里也没言语,好好的,父亲为什么非得将表姐往和春秋这个人物里套?”

她掀起眼帘:“父亲往日总教导女儿,说都是一家人,要与表姐表妹合衷共济,和气一心。如今我们表姐妹关系融洽和谐,父亲怎么反倒挑拨起我们的关系来了?”

“莫非父亲心口不一,还是拿表姐她们当外人,见不得她们好过,所以故意给女儿我气受,再叫我反过去找表姐的麻烦?”

“父亲此等行径,未免太过下作了,有失体统吧。”

这一番话,属实是倒打一耙,胡搅蛮缠,可偏偏她还说得理直气壮,歪理一条一条的,句句把亲爹反陷于不义之地。  沈侍郎在朝堂上和其他人打嘴仗少有输的时候,但这会儿他还没半句话没说,就被亲女儿指着鼻子胡口诬陷,一时半刻愣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手压在桌角上,青筋炸起,气得喉咙中嚯嚯作响。  沈南风钦佩地看向沈云西。  每当撞上秦兰月秦芙瑜两姐妹,他们姐弟总要在爹面前受气,没想到他姐去城郊庄子住了个几个月,修行大涨,居然能反客为主,把爹气个半死了。  沈云西的嘴皮子确实利索。  她虽不爱说话,却很会说话,尤其擅长说胡话,乱说话,一旦叫她瞎扯起来,一对十也不落下风的。  事情的走向莫名诡异,气氛也不对劲儿了起来。  沈云西进门时是什么表情,现在也还是什么表情,对付沈侍郎这种脑抽的人,就得不讲道理,不能给对方出声的机会,要不然一直掰扯下去,也太费时间,太费精力。  沈云西懒得再和偏心偏到胳肢窝的沈侍郎辩说,兀自输出一通后又直言道:“女儿还要去探望母亲,就不在此久留了,南风,你也与我一道。”

她将沈南风拉了起来,又拽了卫邵的袖子,转身就往外头走,边走还边不忘挖苦:“父亲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做得对不对吧,须知道,长辈若是行为不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也是耻于为伍的。”

沈侍郎:“……”你还教训起你爹来了!孽女!  半天都找不到说话的机会的沈万川堵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可泄,气得拍案捶胸,老脸青红,下人们噤若寒蝉。  出了中堂,远离了沈侍郎的视线,沈云西放开卫邵,并排往后院去拜见裕和郡主。  卫邵看了看被抓揉过的广袖一角,想起方才堂中情景,不自禁地垂下眼睑遮了遮笑。  一边沈云西问起沈南风,“他为什么罚你?”

沈南风今年才八岁,是个圆头圆脑圆滚滚的皮小子,他一撇嘴,不高兴地说:“还不是瑜表姐,非说我打坏了她的青玉笔洗。我根本就没碰过她的东西,谁知道她的笔洗是怎么碎的,非赖在我身上,爹也不问缘由,就罚我。”

“姐姐,我们家的爹不讲道理,我讨厌他。”

沈南风想不通:“我们娘样样都好,就是眼光真不好,怎么就挑中他做我们的爹,要是能换一个就好了。”

说着,这小子躲在沈云西身后转眼,好奇地看向卫邵,打量了一番后,见对方风仪沉雅,似个淑人君子,胆子便大了起来。  他语重心长地说:“姐夫,你可千万不要学我爹,不然以后我侄子侄女儿就像我一样,每天挨打罚跪的,也太可怜了。”

小孩子童言童语,卫邵和然笑了笑,不做言语。  沈云西不防他说这些,一巴掌糊在他脑门儿上,顺势落下捂住他的嘴,“小小年纪,学什么大人说话,快走了。”

“姐姐,你变得比以前粗鲁了。”

沈南风唔唔两声,被迫住了口,又被迫加快了脚步,间隙还不忘朝卫邵招手,叫他也快点走。  ..  裕和郡主元瑚归今年三十有六,因幼时冬日落过冰窟窿,伤了底子,每到寒冬便尤其难熬,不能多见风,受不得冻,是以霜冻腊月间几乎不怎么踏出房门去。  知道女儿今日回府,裕和郡主很是坐不住,好几次想外出,都被身边的嬷嬷女婢劝拦了下来。  “都这个时辰点了还没过来,是不是他们父女俩又在前头吵起来了。沈万川别不是又难为我朝朝,给他宝贝外甥女‘讨公道’!”

裕和郡主焦心挂念,提起拎不清亲疏远近的丈夫就来气。  柳嬷嬷不知道前头早闹翻了,安慰说:“不是说姑爷也要和小姐一并回来,老爷见着女婿,再如何也不至于当着对方的面闹笑话,肯定是吵不起来的。”

谈到卫邵,裕和郡主越见忧色,叹了口气,“什么女婿啊,这两年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说起来,这个女婿和他宝贝大外甥女还有过一场纠缠,你又忘了?”

话音才休,就听见外头丫头欢声唤道:“小姐回来了……”说到这儿,丫头口里卡了一下,语气里全是意外,“也问姑爷好。”

裕和郡主早望眼欲穿了,闻声顿地一喜,翘首而待。  沈云西将进前厅,就见个身形纤弱、肤色病白的年轻妇人满脸是笑地直直望着她,不待她行礼问好,就抓住了她的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地将她看了个仔细,一面瞧,一面止不住地落下泪来。  裕和郡主哭着,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胳膊上打了两下,身子摇摇欲坠,“这么大了,也不叫我心安。”

沈云西忙扶住她,搀在椅凳上坐下,软声劝解,沈南风也撒娇卖乖了半天,才让裕和郡主止住了泪。  裕和郡主擦了擦眼,这才空出心思歉意地看向卫邵,“叫子珩看笑话了。”

她又不解地问,“姑爷怎么不在前头和老爷吃茶,反而先到我这里来了。”

沈云西先回说:“父亲正在气头上,喝不下茶,我二人就一并过来了。”

听了这话,裕和郡主便知前头闹了一回,她沉了沉脸,爱怜歉疚地揽住女儿,对卫邵迟疑地说道:“我与朝朝说话,怕是无趣得紧,不如叫下人引子珩你去园子里坐坐,一会儿我们再一起用饭,如何?”

“自然是听郡主安排。”

卫邵向裕和郡主行了个晚辈礼,识趣地给她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卫邵一走,裕和郡主就拉着沈云西问她在城郊过得好不好,回了国公府有没有受罪之类的话。  沈云西都说好,尽心地宽慰她。  “安国公府老太太的为人我是很放心的,只你那表姐不是个好人。”

裕和郡主性子和身体一样的柔弱感性,红着眼气说:“我们府里养着她们母女十几年,待他们不薄,她一朝登了高枝,倒反过来算计我女儿,活脱脱个白眼狼,你爹还尽护着她!说到底还是为娘的没本事,叫我朝朝受苦。”

“您怎么这么想,听说我去庄子后不久,母亲就把姑母也送去了庄子里住,可是为我出了好大一口气的。”

沈云西笑说。  裕和郡主冷哼,“她搓摩我女儿,我就搓摩她老娘,她怎么待我女儿,我就怎么待她老娘,不是公平得很。”

说到这里,她一笑,“我原以为要很费一番功夫,毕竟你爹对他那个妹妹实在上心得很,倒不想意外的很顺利。朝朝,你爹是偏心得厉害,但你到底是他亲生的,父女之间血浓于水,到了关键时候,他还是更惦记你,站在你这边的。”

听裕和郡主提到沈侍郎沈万川,沈云西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也不以为意。  他不是她亲爹,不当局者迷,她比原主看得更真切,细节处见真心,那个所谓的爹还是算了吧。  而沈南风倚在沈云西身边,挤眉弄眼的,显然也没把裕和郡主说的话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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