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铺内香味浓郁，哭泣声也回荡在店内。少玉还是哭了，怎么说那也是她的丈夫。启季以前不是这样的，一群人等待着梅娘睡醒的同时也听着少玉的情史。从我幼时说起吧，我记很清楚，那个时候我的额发堪堪遮住眉眼，身上多的是孩童之气。闲来无聊就爱侍弄花草，时常坐在家门前的青石台上裁花剪枝，弄到集市上买卖。启季呢那个时候很有志向，常常骑着个竹竿就来见我，手里还拿着本皱巴巴的书在一旁读。读完了就把书放在青石台上，开始拿起那把埋在花园里的木剑比划。有时他兴起带着我一起把着木剑一起练，可惜啊我向来体弱练不了一会便要下场。每每这时他会揪着我的衣袖让我和他一起，他一这样我就心软。门前有一株很大的梅子树，正巧赶在果子硬朗。他轻轻巧巧上了树摘取了许多青梅，可他上去了不下来，还拿着青梅往我身上掷，我呢也往他身上掷，这样玩累了，他便下来了。他的衣服向来很干净，可一见我流了许多汗便拿衣袖给我抹干净。我们从小就住在一个巷子里，离得很近，经常被阿爹阿娘留下来用饭，一直没有什么猜忌。随着年长我越发抽条了，两家就开始商议着让我们二人成婚，那年我十五刚及笄便嫁他为妇。大婚时院前的青梅结的硕大，阿娘顺手摘了好些放在我的手里，让我饿的时候再吃。袖口里藏好些，我也尝一个很甜。我们在宾客的喝彩声中拜堂，可在我一弯腰时袖中的青梅哗的一下全掉出来了，我顿时羞得脸涨红，他将青梅拾起一个咬了一口说很甜，让人去摘了给席间加了一道点心，宾客们都道好甜。洞房时他拿青梅笑我，我羞得不敢抬头看他，他却越发气我。我便不看向他，任他怎么叫我都不理他，我记仇那夜愣是没给他。没过多久我有喜了，他开心得不得了，抱着我在屋里乱转，他说不论男女他都要埋一坛好酒，再在院子里种许多紫藤花，让院里的墙面都垂满紫藤花，因为我喜欢紫藤花。十六那年他临近赶考一直愁眉苦脸，我常与他玩笑使他颜笑展开，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那时他说最多的话就是与我白头偕老，直至化为灰烬，我笑他年纪轻轻便想着寻死觅活。许是我那时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说要与我白头偕老我便以为他那是对我坚守誓言，我会时常想起尾生抱柱，因为我信他爱他。想着我怎么也不会踏上望夫台日日等着他的身影出现，那时我觉得我是最幸福快乐的，一辈子没什么愁苦的。秋日正是收麦子的时候崽崽出来了，是个女孩，一家人收完麦子便备了席面。他呢准备给崽崽埋十五坛酒在阿爹阿娘门前的那棵青梅树下，他是晚上去的，生怕被人发现了他埋的好酒，毕竟好酒遭人惦记。可阿爹阿娘院子里有大黄，他再是小心也比不得大黄那灵敏的耳朵，阿爹阿娘听到动静开门就是给他一棒子，这一棒子让他睡到了次日的晌午。酒是阿爹阿娘给埋好的，我问过他坛子里是不是女儿红，他只说不是让我自己猜。好景不长我十七那年尾冬，雪格外的大，我撑着伞将他送至桥头。家乡离京城太远，他得在冬日出发才能赶得上次年的春闱，我耐着离别的心情送他离开。他离开后的那些日子，我那把心爱的红伞上积了厚厚的雪，最后伞坏了，我便也不去了。春天到了家乡里花开得好，我挑了许多花夹在书页里。过几日花干了我就将它夹在我与他的书信里，里面还附赠一张崽崽的小手印，毕竟睹物思人。我想让他多想想我，不要把我忘了，也不要把崽崽忘了。等啊等秋月里黄粉的蝶儿多么欢快，双双在花枝上戏爱，此情此景叫我心中滋味如何。想来那时我们也是双双嬉戏，如同太白诗中那般“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如今我倒成了“悔作商人妇，青春长别离。”

用我大好的青春在这里触景生情，说来又是落不完的眼泪。临近冬日，我等来了他的第一封信封信，里面的纸张多到有一本书，我一张一张得看。看到最后里面有被纸张包起来的一条禁步，是一根红绳，上面结着七枚玉石红豆，很精巧那个红豆是镶在方方正正的玉石里的，我一直将它坠在腰间，鲜有弄丢。包着禁步的纸条上也写许多的话，话里话外是城中的美好，遇到了哪些达官贵人，什么新鲜事迹、奇闻轶事与他新的想法与向往的阶级权贵都一字一字写与我听了。最后落笔，是让我们等他，过几年接我们一家进京过日子。我读完了，最到最后读得我心头愁绪万千。我紧张了因为他在外面迷了眼，我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送他去京城赶考，我是不是该留住他。我没回他的书信，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日子照常过，可是不知谁家失了火连着整条巷子都没了，我和他的婚房没了，还有他种的紫藤花还没等开花也没了，只剩下碳灰了。这也罢了，阿娘与崽崽因为在我院里过夜，都被火焰伤着了还呛出了病。阿爹花了很大积蓄，也没治好阿娘得病，而崽崽的伤在脸上，怎么也去不掉。相比阿娘崽崽被呛得更严重，我开始以泪洗面。想着崽崽若是男孩就好了。铺子里的生意还要做，母亲崽崽不能劳累。我的脾气越来越不容易控制了，我想着给他去一封书信让他回来看看，可他好像逐渐与我断了联系。又是冬日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熬，铺子里的生意只能靠着胭脂水粉续着。木炭渐渐地成了我需要三思而后行的物品，我开始烦躁，崽崽却不哭不闹但是经常咳，咳得面色发紫。越冷的时候，越接近新年。我逐渐意识到，我的愁苦刚刚开始。那日我在青梅树下取了一坛酒，日子很难熬我实在受不了了，想饮酒浇愁可是手里的积蓄动不得。酒里是青梅，我取了几粒出尝尝，本以为会像大婚时那般甜，可它是苦的。我想约莫是那年之后，没有剪枝的原因吧。酒这种东西，一个人喝没意思，我将阿爹叫来一起喝了个痛快，是的喝了个痛快。醒来婆母与我说崽崽脸色发紫，让我赶紧去请郎中，好在手里有积蓄请个郎中还是可以的。可是郎中请来了，崽崽没了，我隐约记得郎中说崽崽是咳喘引起的窒息，我明白了是我没及时发现。我走出院外，郎中的话我听不全，也听不进去。我一路哭一路走到了青梅树下在青石阶上愣了会，伸手敲了敲阿爹的院门。这会阿爹醒了，一开门就看见我泪流满面，赶紧把我捞起来往屋里带。我很少哭，因为一直以来很幸福。阿娘听着我的哭声在里间不断地问着我怎么了，我不好说便把阿爹拉出来与他说，将崽崽没了的事。次日我心情平复了许多，整了整衣衫就去处理崽崽的丧事。事后，我给启季去了封信，落笔表明了一月内回信。又是等待，可以一月都过去了还是没等到，我抱着车马慢的心又等了一月，却等来的阿娘自缢的消息。阿爹说阿娘知道我们俩守不住家业了，也不想再给我和阿爹添麻烦了便自己自尽了。其实我的心情很平静，我不想让自己太平静，因为我本该痛哭流涕的事情，我却丝毫感觉没有。阿爹常与我说启季是混蛋，我点头应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犯傻了，心里还是对他抱有一丝念想，不过我不想等，而春天也到了。我开始经营起胭脂花铺，铺子里的收入是可以的。我又把阿爹院子里的书都给卖了，打成了金银首饰戴在身上，我开始闲下来了我没再给他书信，他也没再与我书信。日子越来越顺心，但是我心性已经不如多年前，这个时候开始琢磨制香调香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次年，阴雨连绵，头几日花开得很好，但是铺子里花卖不出去，后面雨不见停，河滩上开始有鱼蹦出来。那两日阿爹没每日都能捡了鱼回来煮鱼汤，他说这几日老有鱼往他身上跳，正好加餐。而这几日他给我了书信，我没回。他又陆续给我书信问我家里的情况，我还是没给他。他再次给我写书信，信里就是问了我怎么没给他回信，其他的与之前大无差别。这次我回复他了，因为我还是不甘心。吹干信纸，落笔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书信寄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家乡发水了。老天约莫不愿意放过我的家人，阿爹也没能躲过天灾，而我却能次次躲过。铺子里的胭脂水粉与花油都被冲坏了，还好银两还在，但是阿爹婆母被冲没了。伤心的感觉不是很大，我已经开始麻木了。我又去了封书信告知他婆母被大水冲没了，他没回我，也没回家乡看看。他回与不回，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我还想活着。至此我与他断了联系，我也没什么心情打理铺子，只是回了阿爹阿娘的院子看看了，那里被大水冲得碎石一地。门前的青梅屹立着，叶子光秃秃的，结了些许果子，不用想也是涩口的难以下咽。我还是像儿时那般坐在青石板上侍弄着花草，身边很安静，安静的能听到发丝被吹起的声音。侍弄花草是我最擅长的事，可今日我就是编不上那捧花束，我心一急草绳断了，花散落一地。星月隐现在河面，我立身桥面往下看，细雨在河面打出的涟漪扩散不了多远又被打了回来，看得心里多是哀思万千。白裙染上水渍，浪花沁入心脾，我闭上眼睛试图感受回马灯的闪过。我很失望并没有回马灯，我很冷我挣扎着想离开，可是不能了，或许这样也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