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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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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应声而去,祁畅悄然四顾,就见院内荒芜空旷,除去一只避火用的黄沙大肚水缸,再无其他陈设。

  屋中未曾点灯,只有院内桌上放着一盏油灯,灯油散发出一股刺鼻油味。

  他再看邬瑾身上所穿,不过是一件麻布道袍。

  老仆送了茶点上来,茶盏内浮动几片茶叶,茶香并不浓郁,点心也是铺子里的寻常点心。

  祁畅瞬间感到不安。

  他的俸禄比邬瑾还低,但是吃穿上,已经好过了邬瑾,各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到邬瑾家中时,他安之若素,一到邬瑾家中,他便有自惭形秽之感,局促的连茶杯都不敢端了。

  他想这不能怪他,若他像邬瑾这般清高不合群,恐怕早已经让人欺凌了。

  “喝茶,”邬瑾见他拘谨,便示意他喝茶,随后背过身去,掩嘴咳嗽两声,才道,“你升转了,我还没有向你道贺。”

  祁畅连忙摆手:“费了不少事,还只是成了侍讲,有了个从七品的衔。”

  他又忍不住高兴道:“我原来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可惜我不知道自家祖坟在哪里,不然一定得去看看,是不是在冒青烟。”

  邬瑾笑道:“侍讲若是做的好,可以升转至各部,或者外任。”

  祁畅欢喜道:“我想外任,若是有机会,还请邬大哥多为我引荐。”

  邬瑾垂眼看他身上衣裳,笑而不语。

  祁畅被他看的越发拘谨,东拉西扯几句后,忽然问:“邬大哥,您知道宽州军情十万火急吗?”

  邬瑾点头。

  祁畅看一眼老仆人,搬着椅子靠近邬瑾,声音越发小了下去:“我听贺学士说,在军情来之前,陛下就已经召您去文政殿草诏了,可是后来宣出来的敕令又只有和军情有关的事情,之前的诏书是您封还词头了吗?”

  若是皇帝有诏,翰林苑学士认为不妥,可以“封还词头”,拒不草诏。

  提起昨日文政殿一事,邬瑾又开始头疼。

  他歪着头,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伸出一根手指揉太阳穴:“你是侍讲,与你无关之事,少听、少问,谨言慎行,总不会错。”

  祁畅一愣,再想到方才自己的言行,堪称猥琐鬼祟,登时满脸通红,搬着椅子挪了回去,低声道:“是,我知道了。”

  院子里有片刻难言寂静,鸟雀之声自外间大槐树上“啾啾”响起,晚风拂过,祁畅闻到了自己手上的甘酸之气。

  是方才从邬瑾身上所沾染的,焦苦的药和清香的皂角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邬大哥,我很担心莫姑娘,您和她有信函往来吗?她在堡寨中,好不好?”

  邬瑾言简意赅:“没有。”

  祁畅透过茶水氤氲的热气看邬瑾,邬瑾静静坐在陋室之中,目光清明,长眉舒展,心如明镜。

  他感到毛骨悚然,好似在邬瑾面前,自己没有任何躲藏之处。

  他如坐针毡,仓促起身,桌上茶盏一晃,他连忙伸手去捉,双掌碰在薄胎瓷盏之上,烫的“嘶”一声,慌忙把手收了回来。

  “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邬瑾并未起身相送,只点头道:“好。”

  祁畅急急忙忙出门,一出门,他立刻又佝偻下去,等走出这条街时,腰杆才略略伸直了些。

  他怕被人看见。

  济阳郡王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他得罪不起。

  可又不得不来——有人逼迫他来。

  他大步流星赶回家,推开门,小心翼翼迈过门槛,左右张望一眼,见没人,才回身轻轻闩上门。

  他赁的宅子比邬瑾要远,也是一进宅院,院中遍植花木,正屋中摆放一套樟木桌椅、一架多宝格、一架屏风,屋角有小几、赏瓶,赏瓶中插满蜀葵,另有一些零星物件,将屋子堆砌的满满当当。

  一屁股坐在椅子里,他不敢放松,而是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喊道:“我已经问了,都照你说的问的!”

  没有回答,只有他自己额头上汗珠滴落,砸在地上,碎成八瓣。

  他等了又等,最后等的累了,才从怀中取出一张纸。

  纸上写着:“今日询问邬瑾是否与莫聆风有信函往来,若不问,今夜便来取你性命。”

  竹纸毫无预兆出现在这张桌上,他下值回来看到,当即吓了一跳。

  再一问雇来打扫的老妇人,得知并没有人来过,他的惊讶顷刻间化作恐惧。

  没有想过这会是玩笑、恶作剧,他直奔药铺买药,前往邬瑾家中探病。

  只是问一句话而已,波诡云谲的朝堂不会因这一句话而改变,邬瑾的前程,也不会因这一句话而断送。

  一句话而已,却能救他的命。

  想到这里,祁畅挺直腰杆,暗暗松一口气。

  邬瑾有温和能容人的心胸,他也有,邬瑾有如水自流的从容,他也尽可能有,邬瑾有不欺暗室的德行,他也在学着有。

  雄心壮志全在他心里,唯有影子暗中露出原型,在地上张牙舞爪。

  邬瑾送走祁畅,关门上锁,若有所思地坐了片刻,才吹熄油灯去睡下。

  夜半时,他忽然惊醒,盯着床帐,呆住了。

  冷汗自他额角往下淌,心在腔子里剧烈跳动,呼之欲出。

  方才睡梦中,他神魂动荡不定,仿佛漂浮在无边夜色之外,听到了化外的、梦幻的、千里之外的声音。

  战鼓之声如雷鸣,云梯靠在城墙上时发出的声音连绵不绝,蒺藜、火箭轰隆作响,吊桥缓缓落下,而后铁蹄之声从堡寨中一直涌到了堡寨外。

  刀枪剑戟交叉、砍斗,皮肤被利刃划破,血肉撕裂,白骨折断,身躯四分五裂,散落在战场各处,汉人的头颅被金虏悬挂在旗杆之上,死不瞑目,口中还藏着死时未能喊出的一声悲鸣。

  莫聆风在哪里?

  他在梦中急迫寻找,从恐怖的断肢、碎尸上跨过,一脚踩进汪成湖泊的热血之中,躲避金虏的强弓和长刀,茫然四顾。

  莫聆风似乎无处不在,在旌旗声中,在狂风怒吼中,在白云流动之中,只是他看不见,找不到。

  天际晦暗,血淌成了河,打湿他的鞋袜衣摆,金虏变得巨大而凶残,他知道自己是陷入了噩梦,却不肯醒来。

  聆风在哪里?

  他找的精疲力尽,忽然听到了莫聆风的哭声。

  她小小一个,在地上蹲成一团,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哥哥”。

  金虏举刀相向,他惊的肝胆欲裂,猛地扑身上前,将莫聆风护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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