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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生者余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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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不断,莫聆风沉默半晌,直到下人将炭火拿进来,才忽然道:“伯伯,你教我们‘挠万物者莫疾乎风’,又问我们风为何物,我知道了,风是权利。”

  赵世恒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为何?”

  莫聆风认真道:“权利就是刀剑,唯有利剑在掌,方能‘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

  “是,”赵世恒面对着这个最早回答自己问题的学生,点了点头,“我们都是天子罗网中的黄雀。”

  “邬瑾也是。”

  “不是,邬瑾只在你的网里,他日也会手持利剑,能不能冲破罗网,便要看你。”

  茶冷了下去,屋子里变得和屋子外面一样冷,和莫府众人的心一样没有区别,整个莫府在这个暗夜沉默而寂静,朱栏曲槛竭力鲜艳,丹楹刻桷奋力奢华,屋檐飞角转相连注,无不在应和赵世恒所说的话。

  莫府越是穷尽雕丽,十石街越是逼仄破旧,由里到外都是难以摆脱的寒酸。

  这个时候了,街角仍有妇人在烧包袱,十石街上赶考的学子只有邬瑾一个,但是运兵有好几个。

  香蜡在雪光中闪出几点惨淡红光,烧的纸钱元宝让风刮的四处都是,那烧纸的妇人看着,忽然合身扑过去,放声哭嚎,问是不是儿子回来了,儿子在那边冷不冷,饿不饿。

  哭声凄厉,众人纷纷从梦中惊醒,无人咒骂她惊扰清梦,只是瑟缩着再行睡去。

  丧事接连不断,以至于邬瑾的断臂反倒显得喜庆起来——至少他活着回来了。

  回到宽州后,李一贴重新给他正了骨,将骨折之处接的严丝合缝,又用榆树皮浸软削薄,涂满药膏牢牢绑缚,保证万无一失。

  邬父邬母恨不能将他这只手臂供起来,他们在自己屋子里用门板和长条凳搭起一张床,让邬意和他们住一间,并且让他保持邬瑾三步远的距离,以免他碰着邬瑾的胳膊。

  邬瑾在妇人的泣声中起了床,用左手穿衣,推开门一看,才发现外面铺了一层薄薄的雪。

  雪很薄,一脚踩下去就会消散。

  邬母听到他起来的动静,也飞快穿衣起身,轻轻开了门,见地上一层薄雪,连忙止住邬瑾:“快别动,这时候最滑,我先扫了。”

  天色还发青,满目都是青白二色,邬母拿了笤帚,干净利落地将雪扫到两侧,又打开院门,要把门前的雪也扫干净。

  门刚一开,她就“咦”了一声。

  邬瑾刚迈开脚步,准备去厨房,此时听到邬母声音,连忙扭头看去,就见单调沉闷的门外,摆放着一盆款冬花。

  那花盆蓝的多彩,在天光下又有片片紫浪,泛着灵动的乳光,花盆上铺着一层碎石,石中怒放着一簇鲜亮的款冬花,给死气沉沉的冬日冲进了一抹勃勃生机。

  他沉闷已久的心忽然让这黄灿灿的光照亮,紧皱的眉头不自觉舒展,无数种痛楚都随之消散了不少。

  “这不是款冬么?”

邬母放了笤帚,去搬花盆,“谁送一盆花过来?”

  她只认识花,知道是能入药的野花,朔河边偶尔都能见到,并不知这花盆也是瓷中花釉精品,难能一见。

  刚一搬动,她又放下,捡起花盆中的油纸包,打开一看:“还有个......什么.....什么糖?”

  “猊糖,”邬瑾忽然笑了一下,“阿娘,放我屋子里去吧。”

  自从邬瑾回来,虽然日日和颜悦色,不叫父母忧心,然而目光沉沉,常有郁郁之色流露,邬父邬母都是粗人,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宽慰他。

  此时邬瑾忽然带了笑意,邬母心头也跟着一松,连忙把花盆送到他屋中去。

  邬瑾跟着走进去,见花放在桌上,写字时只需一闻就能闻到清苦花香,低头看着可爱至极的花朵,觉得比这个花盆还要贵重的多。

  邬母在一旁叠被:“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像是程三少爷,他上次来看你,提一个大猪脚,说是以形补形。”

  “莫姑娘送的。”

  “莫姑娘?她回来了?”

邬母连忙双手合十,“菩萨保佑,莫姑娘平安无事,她是不是还要去京都?”

  “不知道,不过节度使应该舍不得让她去了。”

  邬母放下手继续展平床上褥子:“你怎么知道是莫姑娘送的?我看她也没留什么帖子。”

  “这花盆斋学里也放了一个。”

  邬母忙的没空多问,转身去厨房里点火烧热水,又忙忙的煮鸡蛋熬粥,灶上有昨天特意留出来的糖饼,她给邬瑾热了一个,放在一起,就算的上是丰盛了。

  忙完早饭,她去叫醒邬意,邬父也起来了,正在两手撑地的行走。

  “莫姑娘回来了。”

邬母压低声音,“送了一盆花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看老大心情好多了。”

  “嗯,那就好。”

  邬父和大部分的老父亲一样沉默寡言,将父爱表达的十分隐晦,然而两只手忽然变得有劲起来。

  邬母提出马桶去倒,脚步也轻快了些。

  他们也觉得没有去京都考试很可惜,可是心里终究存着个“下一回”,这可惜也很有限。

  就在一家子都松快了一些的时候,院门外忽然响起一个粗粝沙哑的叫喊声:“瑾哥儿?瑾哥儿你起来了!”

  一听到这声音,邬父邬母全都皱起眉头,无声叹息,邬母赶了出去,把站在门口的男子请了进来。

  这男子是对门脚店的鳏夫,儿子正是运兵,此次未能归家。

  邬瑾正在厨房喝粥,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起身漱口,出门去请鳏夫进来:“李叔,进来坐。”

  李鳏夫搓手跺脚的走过去,连连摆手:“不坐不坐。”

  他在邬瑾跟前站定:“瑾哥儿,我就是来问问你,你想起来没有,我家老二你知道的,他打小就腿脚快,我要揍他,刚提棍子,他就跑出去一里地了,这么快,那肯定是跑出来了是不是?”

  自邬瑾回来,他日日都来问,始终觉得自己儿子已经跑出来了。

  邬瑾摇头:“李叔,我并未看见李二哥。”

  邬母上前,想将李鳏夫拉出去:“他叔,孩子真的没看见,你看孩子手还吊着呢,让他好生歇着成吗?”

  李鳏夫甩开邬母的手,热切而又期盼地看着邬瑾:“瑾哥儿,我打听到有个姓常的押运官活着回来了,如今正在衙门里等着问话,我儿子机灵,一定也跟着回来了是不是?”

  他满眼恳求,希望一向温柔的邬瑾能开一开恩,对着他点一点头。

  “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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