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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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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廷用一碗烧羊肉,总算是让邬瑾放下了笔,去耳房吃饭。  耳房里摆着一副樟木桌椅,满桌热气腾腾,香气亦是扑鼻,莫聆风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块蒸饼,正在认真咀嚼。  邬瑾拉开椅子,在她右侧坐下,还未曾拿起碗筷,莫聆风忽然就停下嘴,把蒸饼从中掰开,伸长手臂,直递到邬瑾嘴边:“枣泥的,好吃。”

邬瑾连忙摆手:“你吃......”  然而在他张口说话之际,莫聆风已经强行把蒸饼塞进了他口中:“你自己吃,不要藏着回家。”

邬瑾一滞,没想到莫聆风会知道他在河边藏猊糖的事,还记在心里,心中一软,对莫聆风笑道:“是,我知道。”

莫聆风把手缩回去,只对着蒸饼使劲,从饼边一路的啃咬下去,去吃里面甜的枣泥馅。  桌上还有烧的十分软烂的烧羊肉、鱼福丸子、豆腐羹,另有两碟很爽口的鲊菜。  三人对坐着埋头吃饭,程廷牙口好,不爱吃过于软烂的羊肉,更不爱蒸饼里放的枣泥馅,把蒸饼边撕下来吃几口,又对着其他菜唉声叹气,挑三拣四吃完了这顿饭。  邬瑾不言语,只是吃,吃好后,放下碗筷,立刻起身去练字。  莫聆风和程廷百无聊赖,聚在一起吹埙弹琴,要合奏一曲《泉水叮当》。  邬瑾默默听着泉水“哐哐”、“咣咣”、“轰隆”作响,简直是泉水爆发成了山洪,又惊悚又哀怨,忍耐着听了片刻,他便专注于练字,任何声音都浮在远处了。  而赵世恒直到酉时放课,才重新迈入九思轩。  他不检查课业,只于纸上写下一行小字,行气贯串,望之如珠,放至莫聆风桌上,使他们三人传阅。  纸上所写,是一句:挠万物者莫疾乎风。  莫聆风不认识这么多字,扭头去看邬瑾,邬瑾就小声念给她听。  赵世恒问:“你们认为这世上何物可如风,使万物折腰?”

莫聆风嗓门不小的回答:“是糖!伯伯,糖!牙齿那么硬,糖也让它坏掉了!”

程廷张开大嘴,“哈哈”大笑两声,等意识到赵世恒也在时,笑声“嘎”的一下止住了,埋下脑袋,做个苦思状。  邬瑾没有回答,心中浮起无数个答案,又全都沉了下去。  片刻后,他站起来,看向赵世恒:“先生,学生以为是顺。”

“哦?”

赵世恒笑看向他,“为何?”

邬瑾回答:“此言出自《说卦传》,易经中,风为巽,两风相重,长风不绝,无孔不入,君子以申命行事,如风之入物,无所不至,无所不顺。”

程廷宛如智障般张着嘴,全然忘记自己也上过《易》这堂课,心想这说的是啥?  “从书义上说,对,”赵世恒微笑,走到邬瑾身边,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但是我要问的,不是书义,我要问的,是你心里的风,你要一股什么样的风,能让万物为你折腰。”

邬瑾神色茫然起来。  程廷眼睛里显出清澈的愚蠢。  “不必现在回答,”赵世恒漫不经心踱步至莫聆风身边,牵住她薄薄的手掌,把她往外带,“答案可能现在有,也可能多年以后才有,但是答案一出现,你们终其一生,都会追寻它。”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迈步出门:“散了。”

莫聆风像只小鸟似的活泼起来,声音高高的:“伯伯,去哥哥那儿。”

“他头疼,你跟着伯伯,伯伯教你吹埙。”

“好,”莫聆风并不胡搅蛮缠,“伯伯,哥哥就是我的风,对不对?”

“也对。”

一日课程,便如此散去。  程廷逮回大黄狗,牵着它回家,一人一狗分立于绳索两端,活像个大头朝上的阔口碗。  角门外,三个狐朋狗友正等着他——以及他袋子里的钱,四人合称宽州四君子,商议着去哪里胡吃海喝。  四君子与狗,滚滚而去,邬瑾在角门则见着了殷北。  殷北知他家中难处,去账房先给他支了一个月的月银。  邬瑾接过三个小银子,道谢告辞,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书坊看笔。  他想把自己用的那支鸡毛笔换下。  书坊中笔墨纸砚俱全,又出了今年春闱的杂文集,学子们争相传阅,又有许多人约好了共买一本,再行抄录。  邬瑾只看笔,想买一枝散卓笔,问过店家,最次一等的散卓笔,也要一百文。  一百文,可以买两斤盐了,再添点,也够买一石米。  他思索再三,还是没买,走出去三十来步,又折回了书坊,将那枝笔拿起来看了又看。  笔毫硬软合适,是羊合兔毫,束的很紧实,不易散开。  店家见他实在喜爱,便少了他五文钱。  他出书坊时,却依旧两手空空。  回到十石街时,比平日里还要晚,十石街不少在夜市上讨生活的人,挑担扛鼎往外涌,大家都灰扑扑的,好像是宽州城里忽然涌出来无数老鼠。  “瑾哥儿回来了!”

“瑾哥儿,你真不读书了?去做什么......给人当书童去了?”

“不读挺好,穷人家,本就不是读书的命。”

“给富贵人家当书童,那也不得了,主子手里随便洒出一点来,都够我们嚼用半年了。”

街坊四邻看到邬瑾之后,忽然热情起来,好似邬瑾忽然也滚进了淤泥里,即将满身肮脏,满腹恶臭,和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了。  邬瑾不辩解,只一一打招呼,又回到街口,让出路来,等老鼠们倾巢出洞后,他也滚回了老鼠洞。  结果一进门,就见小老鼠邬意跪在天井里,哭的满脸通红,抬头见了邬瑾,就哭了起来:“哥……”  邬母从厨房里出来,喝道:“叫菩萨也没用!跪好!”

邬意一个哆嗦,垂着头不敢吭声了。  “阿娘,”邬瑾去舀水洗手,揭开饼笼看了看,见一笼饼几乎没动,便问,“这是怎么了?”

邬母气的面如铁色:“他做贼!出去卖饼的时候,偷偷拿出去二十文,等我追出去,他全都花了,买了糖吃!饼笼架子都撂在一边!”

她越说越气,拿起藤条,照着邬意背上就是一抽。  邬意疼的哇哇大哭,喊哥救命,哥在一旁看着,没言语。  等邬母停了手,邬瑾才道:“阿娘,您进屋去,我跟您和爹商量件事。”

说罢,他扶着邬母往屋子里走,邬意见状,以为自己得了赦令,站了起来,哪料邬瑾回头,冷声道:“跪着。”

邬意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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