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殊摆了摆手，示意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心却一沉。阿狸怎么会和冯九在一起？她向来瞧不起世家中的纨绔子弟，骂他们是草包，更别说跟他们结伴出游了。阿狸狠狠瞪了冯九一眼：“都怪你，害苦唐殊了！唐殊以后要是好不了，我打断你腿！”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冯九陪着笑脸，处处殷勤，时时留意，比丫鬟仆妇更关注阿狸的一举一动，哪里看得出是曾经下毒的罪魁祸首？阿狸让他到外头去，别打扰了她们说话，他也笑眯眯地随侍女们出去了。他一走，阿狸立刻满脸舒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哎呀，好久没出来，整个人都要生锈了！要不是拖了那个草包，根本出不来！他现在啊，就是我出宫的令牌！”
唐殊心又是一沉。上回陈三透露太后有意把阿狸许配给冯九，如今萧冯两大家族之争已经趋于白热化，皇上又有打压冯家的苗头，太后她为了自己娘家的利益，永保冯家荣华富贵，真的会尽快促成此事。可是冯九，却不是良配。阿狸嫁给他，还不如不嫁呢。她深知天家儿女，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就算阿狸身为长公主，也不是凡事能自作主张的。目前阿狸只当冯九是挡箭牌，真到了要嫁那一步，阿狸又当如何？之前一直想问阿狸的那个问题，因为她身边冯九的出现，已经不需要答案了。阿狸也看到了唐殊的表情，拉过她的手，问：“你还好吗？”
唐殊点了点头，也指了指她，意思是你怎样。“我？如你所见，老样子。听他们说，你说不了话，如今真正见了，唉——”阿狸叹气，转而叨叨宫里皇子们的伴读问题，如二皇子伴读替二皇子出头，把三皇子伴读打了一顿，皇后嫌弃三皇子的伴读体弱不中用，想换一个等等。两人打小相处，多半时间都是阿狸叽里呱啦地说，唐殊听，偶尔点点头，或者说一两句，一起大笑，如今也差不多， 只不过唐殊没法子言语回应罢了。阿狸说了一阵，忽然觉得缺点意思，颓然卧在石头上，枕着双手，望向天空。唐殊怕石头上的苔藓弄脏了阿狸的裙子，赶紧去拉她。阿狸干脆将她拉倒，并肩躺在石头上。天很蓝，几朵大小不一的白云似动非动，以为它们不动吧，又悄然飘着。耳边传来风吹着木叶草叶的轻响，细细碎碎的，让人昏昏欲睡。唐殊多年没试过这样无所事事了。自从奉旨嫁给蒋双捷，她心头装的要么是丈夫，要么是家务，后来还有孩子、婆婆，偶然手头没事，立刻又拿起针线忙碌，仿佛空闲有错似的。“听说铜门关的芍药很美？开得特别大？”
耳边，传来阿狸的声音。唐殊转向阿狸，认真地点了点头，还用手比了比铜门关芍药的大小。“听说铜门关边上的石头金灿灿的，太阳下山的时候，特别美？”
唐殊又用力点了点头。其实不仅仅是金光灿烂，还有紫光盈盈，漫山遍野流光溢彩的，太美了。第一次看到铜门日落的奇景时，她简直被惊呆了，以为满山都是金子水晶。蒋二哥告诉过她，山上石头含铜和铁，可以铸造兵器甲胄，月蛮虎视眈眈，为的也是这个。“要是纵马奔上铜门关的高山看夕阳，那该多快乐啊！”
阿狸又是一番感叹。铜门关的芍药，铜门关的山。唐殊心头冒出一个念头，阿狸对铜门关分外在意，在意的是在铜门关的人吧？她根本就没放下过！她心心念念十二年，一时如何放下！唐殊心头五味杂陈，突然拖过阿狸的手，往她手心里写字。阿狸却缩回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呵呵，我说说而已，听说铜门关缺雨多风沙，水贵过油，女人的脸和男人的脸也差不多，我才不要去那种地方受苦呢。”
她转而提起去年去过的行宫温泉宫，那里冬天也温暖如春，花匠还培养出大如碗口的芍药呢。唐殊以为所谓铜门关，这不过是阿狸一时好奇，心血来潮，感慨过便过了。直到数年后真的与阿狸并肩站在铜门关山上，望着漫山遍野的光华，她才明白，阿狸始终是阿狸，向往最广阔的天地，就算身在皇家， 就算阻隔重重，也不会放弃她想要的。红叶寺再见，从头到尾，阿狸都没问起蒋双捷一句，只在临走前说道：“唐殊，一看到你如今的模样，我就想踹某人几脚！”
那个某人，唐殊拿不准，指的是冯九，还是蒋双捷。回去路上，唐殊将阿狸今日所说的话细细筛了一遍，忽然发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三皇子伴读、三皇子、皇后，这才是阿狸找自己的真正目的吧。皇后嫌弃三皇子现在的伴读，那看上了谁？难道是自家策儿？她越想越心惊，但宫里至今毫无动静，那就意味着皇后的图谋并未实现，应该是被皇上拦住了。宫中多风雨，策儿之前久居铜门关，实在应付不来。她该为儿子打算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湖里的荷花悄悄开了十几朵，唐殊还是不能说话，与家人的交流限于眼神、手势与写字。屋子里并不安静，蒋双捷常常叽里呱啦说点事情。以前在铜门关时候，一般都是她说，他听，偶尔答个“嗯”、“好”，现在刚好调换过来了。蒋双捷的伤渐渐好转，已经不需要其他人扶持，自己能拖着腿，慢慢行走，他立刻操练起两个儿子来。小儿子蒋谋虽然被训得哇哇大叫，心里却十分欢喜，不时缠着父亲问长问短，于枪法上又进了一层。大儿子蒋策继续学习兵书。他已经提出，蒋双捷回铜门关时，自己要跟着去。再好的枪法，再好的兵法，若无实践，都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已。蒋双捷答应了。唐殊没反对。一来出身武将之家，丈夫、儿子都是要往战场上去的，自己只能笑着送他们离开，为他们祈求平安，万万不能阻止；二来有了阿狸之前的暗中警告，她不能让儿子卷入皇子们的纷争中，越早送蒋策离开越安全。铜门关危险，后宫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