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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浮生乍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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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位于羲海之畔,渔业富足,粮食满仓,这盛世景象可多亏了当今圣上,也就是我的父皇李胥。入主枫翠宫的怡妃娘娘是我的母妃,她曾对我这样讲道,我的父皇如先皇帝一样,是个治国有方的难得的好君王。先皇帝在位时,大魏因与北朔相持多年,一度民不聊生,气息奄奄之时,如今的隋大将军以一当百,身先士卒,率军救大魏于水火之中,逼得北朔不得不与大魏和谈,才有了多年来的和平。大魏幸得了两任贤明君主,才如今日这般欣欣向荣,百姓夜不闭户,真的能够称得一个祥和盛世了。每次听到这些话,我都只能苦笑几声。除了我、母亲和后妃们这些真正与皇帝有所接触的人外,鲜有人看到,亦鲜有人能理解,我父皇的贤明之下是怎样的心肠……他为王朝付出了无数个日夜,心血皆化在岁月间,什么没都留给自己。那朝堂之中,身为魏国正主的他,一路,又不知伤了多少手足,忠臣,朋友,女人的心。其中与我最亲之人,便是我的母妃陈氏。她是大魏五品官员陈安邦庶出的女儿,年轻时,那可是一等一的美人,选秀之时,父皇便甚是喜欢她,母妃被选入宫后,和父皇更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入宫第三年,母妃便生下了父皇的第一个皇子,那孩子深得父皇喜爱,父皇赐其名为昱晟,晟有光明兴盛之意。自打昱晟落生那日起,父皇对母子二人便甚是疼爱,母凭子贵,母妃所生又是本朝的第一个子嗣,理所应当被封了妃位。好长一段时间里,父皇退朝常待在母妃宫中,甚至连折子都命人抱过去批。昱晟降生后不久,淑妃娘娘也诞下一女,淑妃却因公主降生落下了病,失了生养的能力。之后,大魏不幸爆发了时疫,淑妃的这位小公主未到满月便因疫夭折。而我的哥哥李昱晟,也就是我母亲所生的第一个孩子,虽躲过了时疫,却在临近周岁时离奇死在了宫中,无人说得清其中原委,父皇命尉卫司一连查了数月也是一无所获,父皇为此懊恼不已。当时,宫中有人据此事,诬陷母妃是染了不祥之物,惹恼了苍天才收去了小皇子的性命。父皇当然不信这些无凭无据的怪事,大怒之下,将那些传流言的人悉数斩首。流言这才退了下去。后来,母妃被宫妇冤枉与大将军隋勇有染,当堂更有所谓偷情的证物、早年的书信......此次造谣之人,心思恶毒,愣是无中生有地造了好些证据,父皇信了,念隋将军昔日屡立战功,尽忠职守,仍需他为国效力,只将其派去边疆隋将军镇守,而将我的母亲无情地打入了冷宫。若没有往日情分,我的母妃可能就会香消玉殒在父皇的手上。那时,所有人都不知道,母妃已有身孕,许是时日尚早,躯体如常,便也无人察觉。冷宫之中没有太医,直到我的啼哭声在一个正午响起,人们才知道,父皇添了一位公主。小时候的我,记得的事情不是很多,但很清楚的一点是,淑妃娘娘是母妃多年的好友,常会带着三皇子李昱珖来冷宫探望我们母女。在那冷宫之中的童年啊.....罢了,罢了,尽是些前尘往事......豆蔻之年转瞬即至。今年,母妃为父皇生了一位可爱的小公主,父皇赐给她名字叫昭沁,这可是个好名字。伴随着昭沁公主的降生,母亲的位分也恢复了,被父皇封为怡妃,入主了枫翠宫,我便也和母妃一起住进了枫翠宫。私心里,我还是很喜欢枫翠宫的,这里可比冷宫里要干净整洁太多了,与那萧瑟的冷宫相比,更是雕梁画栋,被子是温暖的,床铺是绵软的,一切用具,都一尘不染,当真是好了不知多少倍。一个仲夏之夜,窗外蝉鸣声声,我在闷热的寝殿里待得实是百无聊赖,便推开殿门,朝外走去。树影幢幢,月光映照在粉白的房屋外墙上,投落一片随风摇曳的墨色竹影。殿外的石阶上,偶有清风拂过,带来丝丝缕缕的清凉。如此良夜,哪有闷在屋中的道理。“连翘,我去院里坐坐,你不必跟过来。”

“是,公主殿下。”

明月当空,或明或暗的点点繁星勾勒出夏夜才能得见的天幕银河。母妃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猜,若真如她所言,有那神界之类的圣洁存在,当是会住在银河两岸吧,若非如此,又怎样解释那银河的璀璨?神界,当是会如凡世人间一般,灯火阑珊的吧。也不知,那天上的诸方神佛,究竟是吝啬小气,还是慷慨仁慈,在这夏日,硬是用那炉火般的烈日,将人间烧灼得闷热如笼,才舍得揭开几分天幕,让俗世人间也得以赏见漫天星河的流光。半晌,一道熟悉的少年身影,从夜空下的屋檐飘然落下,缓步向我走来。越发近时,看得也清了。少年着一袭玄色夜行衣,发丝随风轻轻扬起,淡淡的光泽顺着面具流动,在锁骨打了个转,最后束进衣领。每次遇见少年,皆似惊鸿入目。直至我的面前,少年停下了步子。天上那轮明月洒下的皎洁雕刻着他伸出的手,温润如玉,甚是好看。少年修长的指尖划破与我之间最后的距离,搭上我的肩膀,如往日一般轻柔。“木狸,你来了?”

我唇角微扬,浅浅一笑。自幼时起,每次见到木狸,虽然蒙面,但他那清澈的眸子都像夜晚墨色的深潭,似乎再多看几眼就会令人沉迷其中,再难脱身。住在冷宫的那些年岁,没有伙伴的那些日日夜夜,很多时候我都只能孤身一人在宫殿独开的小小偏门玩耍,连太监宫女看到我都绕着走,不想跟我这个不得人待见的冷宫嫔妃所出的公主扯上哪怕半点的关系。因此,除偶尔溜出冷宫去蹭其他皇子的先生讲习功课外,我最常见到的人就只剩下淑妃、三皇子和蒙着狐狸面具的木狸了。木狸说,他是尉卫司的诸多暗卫之一。他常会找无人的时间来偷偷陪我聊天玩耍。许是错觉吧,相处久了,见不到他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嘘!殿下,臣的称名可不能被人知道。”

他在我面前竖起一指,又道,“不过,公主殿下,您可以直呼,毕竟您是琳琅公主。”

木狸如往常一样,四下看了看,一片寂静,满庭树影婆娑,却并没有什么人影闪动,方才放心,坐到我的身边。“公主,又来看星星啦?”

虽然自幼时便带着那只面具,但他却是难得的知我而又懂我。木狸知道,我从小最喜欢的就是抬头看夜幕中的繁星,我也知道,木狸最喜欢的就是盛开的海棠花。“木狸,前段时间三皇子给我的那本书上,写了牛郎织女的故事。三哥哥说,在银河里能够找到他们。”

“牛郎织女?哈哈哈,我的公主殿下,那只是传说罢了,并不是真的。”

“可若,传说是真的呢?”

我十分认真地问,注视着他面具之下那双墨色的眸子。他闻言,却不说话了,转而低头,似乎是在沉思。“这,木狸还真未曾想过。”

半晌,木狸若有所思地说,转身坐在我身边,抬头和我一般仰望星星。我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虽然他只说了短短一句话,总感觉那么落寞。是因为今晚有些凉么?木狸抬头看向夜空中的银河:“殿下,那您找到牛郎和织女在何处了么?你在这里都坐了好些时候了。“尾音勾着笑意,他的声线干净而又温柔。“唉,没找到呢。“我叹气道,目光并未离开那银河。私心里,我真的很喜欢那夜空中的星星,可我不知道如何区分这些星星。“那,公主,木狸指给你看,可好?”

我点了点头。“遵命,公主殿下。”

他轻轻揉了揉我的脸,抬手指向银河某处。随着他的手指向天去,我再次抬眼望向星辰,看向他为我指点的那两颗星星,听他耐心地讲给我关于那银河繁星的一切。微凉的夏风中,银河还在轻轻闪烁,牛郎星和织女星在两岸相互遥望。我的目光沉醉在银河中,未曾察觉间,他的手缓缓碰上了我的脸颊,那如玉的指尖将碰上我的脸颊。只是不知为何,他的手突地微微颤了一下,停在半空。是想用双手轻揉我的脸,就像小时候那样吧。似觉失礼,木狸到底又将手指收了回去,抬起头,和我一起看向那漫天星辰。一阵微风拂过,一瞬暖若春归。十五年,星河未改,我和他,却已长大。许久,木狸突地想起什么,说道明日有事,须得早些回去才不会耽误,又嘱咐我勿要待得太晚,小心受凉,便匆匆道别离去。一袭玄色,他在夜色中渐渐远去。几年来,木狸一直如此探望我,关照我,没有被皇宫巡卫发现,想必是宫中暗卫里的佼佼者吧。感觉手中多了一个软软的物事,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方淡红的精致丝帕,一角还落着三行隽秀的字。乍见之欢,一世相逢金风玉露,久处不厌暖吾浮生,天下无双字的一旁,是一朵盛时海棠。见此情意之物,我心中不禁一动。此诗,此花,不知为何,于此刻竟如雨丝飘过青青的烟雨巷,落在心上,痒痒的,柔柔的,如同温柔的抚摸,令人陶醉。然而,奈何怎样心动,我却皆不能沉醉……在这须得步步谨慎的宫闱之中,若被他人知晓我与一介小小暗卫私下往来密切,难免会生出事端,甚至酿成不可挽回的祸端。其实,我也曾不止一次地仔细想过,我和他,若能就一直像如今这般总是至交好友,平安度过此生,未尝不算是一种长久和圆满。也曾不止一次喟叹,若我并不是什么公主,而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像木狸这样好的少年,此刻当是我的夫君了吧。当真是那苍天的造化弄人。罢了罢了,今夜兴致已然尽了。我将手中的帕子藏进衣里,起身漫步回了寝殿,唤彩雀熄了灯火。彩雀退出殿去,夜渐深,屋中静谧一片,只留隐隐的冷月光华在地上留下一条条的影子。许久,仍是辗转反侧。许是仲夏的蝉扰人清梦罢。我的手不自觉间摸来枕边木狸送的那方帕子。透过床前案上的微弱烛光,那帕子上的海棠花惹了夜色的朦胧,多了几分欲说还羞的缱绻。轻轻松手,任由那方帕子缓缓飘落在脸上,木狸身上那淡淡的凌虚香味自鼻尖传来,好是熟悉,令人安心。闭上双眸,回忆方才,觉得自己也真是有趣,装做不曾对他动什么私情,却又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想着,想着,慢慢入了梦……“公主,起床了!”

第二日清早,宫女彩雀便在床边唤道。“唔...…好彩雀,你先去忙吧,我再睡一小会。”

“公主,您还是起床吧。“彩雀在床边道,“昨日怡妃娘娘才吩咐奴婢要帮公主养成起早的习惯。怡妃娘娘之命,奴婢可不敢怠慢。还望公主您......”“好,知道了。“我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的睡眼。刚从温暖的床榻上坐起,又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公主,可是昨夜没睡好?”

懒懒地坐在镜前,贴身宫女连翘正为我梳妆。“无妨,昨夜似乎是做了个长了些的梦。”

嘴上如此说道,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出了神。堂堂大魏公主,这身份能带给我什么?我不过是父皇和亲他国的工具,每日还需各色的宫人们在身边侍奉。皇宫之中,仆从下人不计其数,若要我择一最为信任之人,这聪慧机灵的连翘必是其中之一。似在书卷中读到“人生在世,多求富贵荣华......”也曾和大了我几岁的连翘说起,虽生在最是荣华的皇宫中,我却实是羡慕如飞鸟般自由自在的惬意。连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此刻想来,倒真如实:“人本就生而不同,何况心之所向。”

梳洗完毕,我起身往枫翠宫正殿走去。“给母妃请安,母妃万福。““好琳琅,起来吧。”

母妃的声音慈祥如常,怀中正抱着几个月前刚刚出生的昭沁妹妹,襁褓之中,传来小婴儿咯咯的稚嫩笑声。“谢母妃。”

母妃向窗前一指,道:“近些日子本宫的海棠花开了,但你父皇近几日来时,不知为何闻到它就鼻子难过。索性,你帮母妃把它搬出去吧。哪怕是种到御花园的海棠亭下也好,晒晒太阳,长的也能更好些。”

我应了一声。母妃曾和我提起,她最爱那春日盛放的海棠。与父皇的初见,便是在御花园一隅,那日,枝头的海棠花开正盛,流光溢彩。一路与连翘一同端着海棠,走在宫中步道,莫名地开始想象起母妃与父皇初次相见的模样。端庄克己的母妃,那时该也是巧笑涟涟的少女模样。而如今,母妃已贵为怡妃,却把曾特意从海棠花丛中选得的精品又栽回海棠亭下,是为何故呢。我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莫名觉得心微微的疼了起来,便停了思绪。就这样漫漫地走着。昨夜虽降了一夜的秋雨,今日天光却甚是不错,好像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晒了个干净,阵阵暖意驱散了好些雨后的潮冷,虽是秋日,却甚是怡人。海棠亭是父皇命人在御花园中新修的亭子,其实本来这立亭之处曾有一棵作古的老树,自我有记忆以来,十余年叶生叶落,童年时偷跑出宫,我最喜欢于此游玩。然,甚为可惜的是,今年夏春之季,这颗老树遭了一道天雷,惹了大火烧身,通体化为了焦炭,因再不除之会伤了御花园的景致,宫中便派人把它连根毁去了。近日,便新新落成了这处海棠亭。豁然相见,真是不错。它就在这良辰下的御花园中静静地绽放自己,没有世间惯有的水粉胭脂气,精致的好似宫内一件进贡皇宫的物事,虽然于这雨后的秋日,海棠并不是园子里最为动人的景致,但这海棠亭,我一初见,便甚是喜欢。正当我同连翘忙在一处时,却感觉身后有人在不远处唤我。“殿下?”

那个声音,是木狸。我要承认么?心下有些后悔,昨夜竟就莽莽撞撞地说什么了句喜欢他。索性装作没听见,并未转身看去,口中有意无意,故作品析地吟道:“两情若是长久,又岂在朝朝暮暮。连翘,柳氏那句,写得可真是不错!”

“需要帮忙么?公主殿下?”

声音又柔和地从身后传来,我却依旧不去搭理他。“公主!”

突然,木狸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四下望了望,除了连翘便再没有他人经过,便径直走到我的身旁,那磁性的低声在我耳畔道:“公主殿下,昨夜......”一身玄色的暗卫衣裳,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轻薄柔软的布料,衣袂仿佛能够无风自动。没等木狸说完,我向后退了一步,正色道:“你擅自闯到本公主近前,所为何事?昨夜?什么昨夜?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他的身影一颤,跪下道:“臣……无事。”

“放肆!既然无事,又为何这般惊扰本公主!你若速速离开,我便不以顶撞冒犯之过怪罪你。”

看着单膝跪地行礼的木狸,我落下冷冷一语。那面具下的少年身影微颤:“是,公主,谢公主殿下宽恕,臣这就告退。”

说罢,木狸一领玄色卫装,纵身飞上屋檐,几步之间,便没有踪迹了。我放好最后一盆海棠,唤了连翘,转身离开。不知过去了多久,一路也不知跨过了几层宫闱,我渐渐放缓了步子…...无意间叹了一声,眼角竟就湿润了。我明白木狸此番是什么意思,但这光天化日之下,耳目众多,若有人从旁看得我身为公主,竟与一个尉卫司的小小暗卫有什么动作,若再被误以为是亲近之举,四散传开,那对于木狸和我,无论多么清白,都将是难以解释清楚的了。也不知道木狸今日这是怎的,竟然就这样差点说起昨夜相会之事。“连翘,方才之事,莫向任何人提起。”

我轻声吩咐道。“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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