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相信我的善意，火左次郎。我是真心地想帮助你，只是暂时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至高神的爱并不会问你是谁。”

葛利高里憋了好一会儿，也只能苦涩地为自己辩白了一句。“恩人，您怎么会没有办法呢？您一定有办法的，您是可以帮我的，我知道！”

火左次郎突然又激动起来。葛利高里愣住了，他不明白火左次郎口中的“我知道”究竟是指什么。可对方明明就表现得斩钉截铁，仿佛是自己故意隐藏了什么似的。他用探寻的目光望向已经抬起头来的火左次郎，忐忑不安地等待那个判决。“您的阁楼上是不是有很多的鸽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

“您看看我这双手，他们不仅可以举起刀剑，也可以烹煮出最美味的食物，无论什么样的食材，只要经过我的双手，都可以变成令人念念不忘的美味啊。”

葛利高里的神情暗了下去，他沉默了。“恩人，我只是失去了所有的食材和购买食材的钱财，但我并没有失去这双手，还有我的技艺，不是吗？我可以…………我可以…………我还能…………我愿意皈依圣教！！！”

葛利高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长寿巷的，也记不清火左次郎最后的喋喋不休说了什么。他只记得那只扁平的鼻子因为情绪起伏而变得通红，眼距开阔的一双细长的小眼睛如暗巷里的野狗一样向外溢着幽光。他还记得人们爆发出一阵阵叫好声，像是看了一出好戏。作为至高神的仆人，他维护了一个神职人员应有的尊严，也反驳了那个熏鹿肉摊主的诋毁。代价是寄予了自己全部希望的圣鸽。他当然还记得金老爹说过的那句话，也愿意相信只要自己说明那些是圣鸽就能打消围观人群的无端揣测。但内心的所有挣扎都在那句“我愿意皈依圣教”的大叫声中消散了。这让葛利高里非常地鄙视自己。“神父，您可算是回来啦。”

为他开门的金老爹抬眼望了望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热情地接过了帽子。“您上午的预感还真是灵验！今天真的有圣鸽回来了，就在您出门的时候。”

葛利高里心里的隐痛又被狠狠戳了一下，这让他的情绪更加低落。金老爹有点惊讶于神父今天的反应，这和他记忆中那个屡遭挫折，却总能对一切与传教有关的事务保持热情的形象判若两人。“鸽子……我都给火左次郎了。他明天会来带走它们。”

“什么？！”

金老爹的表情就像下一刻便要蹦起来一样。“我必须承认你是对的，金老爹。”

葛利高里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那些信教士对至高神的誓言并不真诚，也不能忠实地履行自己的承诺和职责。是我太过一厢情愿了。”

“神父……您等一下。”

金老爹关上了门，追在葛利高里身后。“这没什么，金老爹。我已经当着很多人的面许诺了，在马马福市场里……很多人都听到了。我不能对一个想要皈依圣教的人食言。更不能让圣教在下城区的声誉受损。”

“哎呀，我可不是要说这个。”

金老爹急急地说道，“今天训鸽人一共送回来两只圣鸽，两只圣鸽的脚上都绑着传书！”

葛利高里像是突然被人揪住了后脖领，刚才还佝偻的精气神都给提了起来，人也顿在了原地。“呵呵，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取信去。”

金老爹乐颠颠地去了餐厅。葛利高里激动的右手再一次握住了始源三环。自己的任期还剩两个月，如果这次传书回来的信教士能够帮助他找到几个愿意皈依圣教的部落民。那么，他就有机会争取到更长的任期，来完成天禧城的传教任务。他必须证明自己不光长于教义研究。他同样可以在走出奥丁，离开吉尔曼摩之后，在号称宗教荒原的百安国找到真正的绿洲。他已经等不及金老爹老迈的腿脚。某种无法言喻的预感催促着葛利高里急步来到金老爹的身边，并略有些失态地探手从老仆的手中拿走了那两个小小的纸卷。入目是标准文书的公证体手书。“天禧城西，沿上吉尔曼大道出晓星村，引路星右偏7①，行100时哩②，折点③，引路星右偏15，复行80时哩。乌东梁部落，人丁千口，皈依圣教，盼遣人携粮药物资设堂录册，信教士奥利佛。”

短短的几行字填满了纸条的整个空间，也填满了葛利高里的心房。这种峰回路转的充实感，来得既突然又猛烈。葛利高里呼吸急促，迫不及待地又拆开了另一个纸卷。是一模一样的内容。但这次他看的很慢，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印进脑子里。“神父，传书上说了些什么？”

金老爹也被葛利高里的情绪所感染，双手交握不断地搓掌。“人丁千口，皈依圣教……人丁千口，皈依圣教……”反复确认了内容的葛利高里滑坐到椅子里，喃喃地重复道。金老爹咧开嘴，无声地露出笑容。“我该去给您准备晚餐了，神父。”

葛利高里没有给予回应，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忽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急急忙忙找出纸笔，又急急忙忙地回到餐桌边开始伏案疾书。中土大荒里的部落民，如果要追溯起源，至今都没有史学家或考古学家能解释明白。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早于大陆编年史中的“有史以来”。他们和大陆上现存国家的主要人种也多有不同。不仅仅是肤色和面部特征，对一些极端气温环境的适应性也更好；且得益于转化效率极高的消化系统，普遍体格强壮。只是中土大荒深处的部落民绝大部分还保留着采集狩猎的生活方式，行踪不定，也没有发展出统一的组织结构。现在，竟然有这样一个奉行原始崇拜的部落，在区区一个，连教区录名资格都没有的信教士的感召之下，整体皈依了圣教。在震惊之余，葛利高里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起惊人的事件中也许还有无法靠圣鸽来传递的始末缘由。秉持着遇事不决找导师的原则，他决定将自己遣发五十个信教士深入大荒的行动，详细记述下来，并附上圣鸽传书的正本一份，用邮驿快信通报给自己的叔叔。奥丁大教堂④的现任副主教，史第温。这封长信葛利高里写了很久，直到烛台上新换的蜡烛燃去了一半，方才止笔。他活动着有些酸麻的手腕，抬头看见金老爹摆放在餐桌上的食物和陶杯，这才感到腹中饥火难耐。“我自作主张给您准备了一杯西拉酒。”

“呵呵，你也该给自己倒上一杯。今天是个好日子呢。”

葛利高里一边笑着说，一边转过了桌角，来到被烛台照亮的另一端入座。就如同这间一室两用的餐厅，餐桌也是以中间的烛台为界，左边的光明用来照亮食物，右边的光明则照亮书信。“唔……你这手艺真是太棒了！这道菜叫什么？”

吞下一口炖的酥软的羊肉，葛利高里由衷地赞叹道。“这是油沥煎炖羔羊肉配沙薯。我都替您热了三回了。”

金老爹乐呵呵地站着没动。最后一点西拉酒都斟给了葛利高里，老执事不想在这个时候破坏难得的好气氛。“哦，对了。晚上把我的行李收拾一下。还有这封信，明天早上替我送去急马邮驿，顺便再打听一下有没有往东北方去的罗姆尼人游商队伍。”

“好的，神父。”

吩咐完金老爹，葛利高里又埋下头去大吃起来。这好胃口，真是说来，就来。他已经等不及要去那个神奇的大荒部落走一遭了。①【泰拉文明定位工具，星规。引路星是可观测的亮星，自转同轴星，天穹位置相对静止，与地球的北极星类似。将星规正对引路星，向右拧动顶端副针7格。副针对准的方向就是引路星右偏7。】②【1时哩=人步行一小时的距离=5公里】③【折点是路径上的转向节点，用于确定行进修正方向。】④【奥丁：占据大陆西北部的吉尔曼摩帝国的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