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二十年多前的悬案

接近中午的时候，地处莲城丁字路口的县公安局，走出来一群警服锃亮的警察，三三两两说着话，出了县公安局大门，有的步行回家，有的走向自己的私家车。

县刑侦大队队长宁斌和同事挥手作别，刚准备过马路回家时，一辆白色的现代牌轿车“嘎”的一声刹在他身侧，吓了他一跳。

一看到这辆车，宁斌就像见到执拗得死不招认的嫌疑犯一样，又气又无奈。

车窗玻璃摇下来，宁斌又不得不勉强挤出点笑容来了，问候了一句：“郭少，又怎么了？”

“大哥，请你吃饭。”

郭清风亲热地说道。

“你嫂子她在家等我呢。”

宁斌说道。

不料郭少请客，素来不客气。后面车门一齐敞开，两位身着警服的小伙子一左一右，挟着宁斌，直接把他“请”到了副驾驶座位上，迅速给队长关好门，再“嘿嘿”露出个傻笑。宁斌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郭少，咱们抛头露面影响不好，要不上我家吃去？”

宁斌说着，心里暗想自己实在不想和郭清风一桌吃饭。

“家里有啥好吃的？新开的老屋院饭店还挺不错，咱尝尝去。”

郭清风驾着车，讨好似的一笑。

“下午还要开会呢。”

宁斌又道，心头为难得厉害。

“开会有什么意思？整来整去还不就那两下子，到场就行......”郭清风笑着说。

后面的警察听了“哧哧”直笑。宁斌闭上嘴了，不说话了。

自打郭少进入公安系统就是一个笑话，结果这个笑话随着盗窃耕牛案子的侦破变成了一个神话，不过此时看来，传言还是有虚，他发现这家伙在乡镇派出所修炼两年根本没什么变化，真要找变化，估计是变得比以前更没底线了。

但凡这种官二代或富二代，普通人都保持着不走近也不疏远的心态，宁斌就是如此，人家的爹说不定哪天就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了，这段时间自己不也正巴望着破一件大案被提拔提拔么。

县城不算大，只几分钟工夫，车就停泊在了老村院饭店门口。下车以后，郭清风请着宁斌上座，亲自斟茶倒水。

宁斌笑着问：“郭少，您这么客气，要干嘛呢？”

“还不就是二十年前那桩悬案的事？”

郭清风不好意思地说道。

问及这事，宁斌暗笑了，破案大会战的浪潮可波及不到这个小县城，县公安局只不过是应景发了个文件，排了数件沉没多年的旧案。可偏偏有人揭榜了，还全部兜起来了，此事已经成了县公安局哄传一时的热点。

说实话，宁斌也有看笑话的心思，很正色地说道：“没问题呀，我们县刑侦大队会全力支持的。”

“那谢谢了啊......我就问问，那该怎么开始呢？”

郭清风愕然道，看样子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句话把宁斌问愣了，想当然道：“还能怎么开始，看案卷，找线索，寻访知情人。”

“不会呀。”

郭清风诚实地来了一句。

宁斌噗嗤一声笑了，郭少之所以还没有被人厌恶，就是因为还有点小孩子心性，虽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花山镇派出所副所长，但骨子里并不坏。

宁斌提醒道：“这事得请教你们新上任不久的所长呀！他是高手，放着现成的猛将不用，你找我有什么用？你们所长可是出了名的神探，藏那么深的偷牛贼都被他挖出来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郭清风脸上的脸色更重。宁斌瞅着不对劲，好奇地问：“这怎么了？”

郭清风嗫嚅着，后面两位小警察咬着下嘴唇憋着，好不容易才说出来：“我们所长不来。”

“哎......这才叫高手，躲在幕后遥控指挥。”

宁斌释然一声，感慨道。

此时菜上来了，话断了。郭清风这好吃好喝的货拿着筷子却是无心下手，异样地问着已经自顾自拿起筷子吃着的宁斌道：“宁哥，啥意思，怎么不来就是高手？”

“这意思就是啊，高手一看，就知道这案子难破，准没戏。”

宁斌道，其实不用高手看，谁看也没戏。

他瞅着发傻的三个人，又解释道：“省里自上而下搞破案大会战，主要是清理历年的旧案、积案，尤其是大案要案，还有公安部明文规定必破的命案，咱们县里挂上号的七例案子，最短的八年，一例强奸杀人案抛尸在河里，两周后才发现，起码的DNA都没提取到，最长的一例，那案子不用破，不过嫌疑人已经潜逃二十年了，历年来已经换了多少任局长、副局长还有刑警队队长，但凡有一点可能，谁不想抓住凶手？......可现实条件上，有些根本不可能抓到啊。”

“有那么难吗？”

郭清风愣着看宁斌，那么为难的表情，他觉得有点夸大了。

“郭少，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这例强奸杀人案，你看过了，就在咱们县城五公里外做的案，抛尸到莲河里，等到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而且距离第一案发现场已经漂移了十几公里，你说怎么查？当时咱们莲城县刑侦大队连同宁海市公安局出动了二百多警力，查了三个月，什么也没查出来，就这么搁置了......还有十年前的抢劫杀人案，货车司机莫名其妙就死在路边沟里了，脑后被敲了一铁榔头，随车的两万多块钱货款丢了，就在咱们县境和橘城交界地带，两地市的刑警当时也追查了半年多，后来放弃了，更何况案发时正是大雨天气，也是什么证据都没有提取到......”

越说越难，宁斌说得连他自己也郁闷不已。外人看警察好风光好厉害，其实舒坦不舒坦，自己心里最清楚。千奇百怪的案子有些已经大大超出普通人的认知程度了，作为刑警，受到最大挑战的不是身体素质，而是心理素质。大多数情况下，长期接触罪案的刑警本身，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

“那照这样说，每年不是还有破不了的案，为啥没找到凶手呢？”

一旁的秦汉唐问了句。

“对，对对！我突然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吴晓磊杀人案。”

郭清风提醒道。

“这个呀......”宁斌笑了笑，显得更无奈了。他筷子点着菜盘道，“没错，那件貌似最简单的案子，吴晓磊杀人，九七年香港回归那年发生的案子，案发后他潜逃了，从他逃后啊，咱们先先后后上天入海，组织过七八次大规模的清网行动，还就没找到他的下落，为了找他呀，还折了个局长......”

“为啥会这样？”

郭清风吓了一跳。

“当时我还在上高中，是个姓周的局长，直接下令把他爸妈拘留起来了，当时吴晓磊潜逃时还不到18岁，没有家里人的支持，可能性不大......拘起来审了三个月，闹得满城风雨。他全家亲戚到处奔走告状，最后告到省厅里去了......没办法，只能放人了。我前两任刑警队长都试图追回这个逃犯，工夫下得太大了，最长的一次，对他爸妈盯守了半年多，却根本没有线索。我们甚至怀疑，他爸妈真不知道情况......哎，清风，不是我说丧气话，要简单的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县公安局能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擒获杀人犯有立功表现者奖金最少都两万元，还能提干呢？”

宁斌冷静地说道，几乎把郭清风的激情给打击得一丁点儿不剩了。

郭清风挠着腮边，脸上是一种极度难堪的表情，却也是吃不香喝不爽的，反倒是宁斌放开了，笑着邀着：“吃吃吃，大家多吃点......吃完回到花山镇，到仙姑岭飞瀑崖放松一下玩去啊。”

“怪不得我去公安局接案，都他妈看着我笑，肯定是笑话我，破不了案。我偏就不信这个邪！”

郭清风像初生牛犊不怕虎，立功心切，有一股子迎难而上的干劲，有点窝火地想着。

“也不是全都笑话你，这事确实难度大，但也不是没有破案的可能，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拿出百分之百的勇气与豪情去争取。”

宁斌安慰道。

郭清风看样子快要死心了，估计唯一的心结是没有请动所长龙腾。宁斌会意了，在手机上打开微信给老伙计龙腾发了几个字：“速来老村院饭店！”

听宁斌这么一说，郭清风倒觉得龙腾所长的坚持还是有道理了。他催着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秦汉唐和宋元明道：“快吃吧，吃完回乡下去。”

“啊，郭所，你不管我们啦？”

秦汉唐惊声问。

“就是啊，真不办啦？”

宋元明也问道。

两个傻样，实在让宁斌看不入眼，就靠这个团队，他严重怀疑偷牛案的侦破巧合和运气的成分太大。郭清风嘴里吃着，含糊不清地说道：“算了，看来他妈的凭自己的本事还是不行，拼爹吧！”

一说皆笑，不搅和了。宁斌倒放心吃这顿饭了，郭清风招待得也确实殷勤。几杯酒下肚，亲热劲儿还没叙完，郭少腰里的车钥匙突然滴滴响着。他摸着一看，勃然大怒喊着老板道：“嗨——老板，看看他妈的谁敢动我的车，刮了划了算你的啊！”

他扯着嗓子一吼，老板岂能不惧，紧张地往外跑。他一转眼又奔回来了，指着外头对郭清风说道：“郭少，有人在踢您那车轮胎，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不认识他。”

“我靠......正发愁没事呢。”

郭清风抄着酒瓶子，一摆头，秦汉唐和宋元明捋着袖子跟着冲出来了。

宁斌却不急不慌，拦也不及，气得直翻白眼。他早就猜到是老搭档龙腾来了。

三人在冲出门的一刹那，急急刹车般停住手脚，然后惊讶间，“嘿嘿”地开始傻乐了。

来者正是龙腾！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赶过来了，他说他要去给舅舅祝寿的。他穿着一身便衣，正踢着那车轮子。龙腾伏在车头上，一勾手指头，三个人屁颠屁颠地围上来。龙腾看着喝得面红耳赤的三人，笑着问：“哟，放你们出来三天了，就这么办的案？”

“没办啥案，光吃了。”

秦汉唐道。

“郭所带着我俩，不光喝酒，还洗桑拿了。”

宋元明实话实说道。

龙腾哈哈大笑起来。那边宁斌刚走出来，听到乡警答的这话，好不怪异。郭清风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转移话题道：“所长......不，龙哥，这位是咱们县刑侦大队队长——宁斌同志，鼎鼎大名，我哥们儿，认识一下......”

“哦，宁大队长，您好！”

龙腾伸手握上来了，转头对郭清风笑着说，“狗少，你不知道宁队先前是我的头儿，老搭档吗？”

“兄弟，你干得真不错，一到花山镇派出所就‘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下子就侦破了偷牛案。看来古话说得没错，‘士别三日’，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啊，佩服你这位神探了。”

宁斌客气地握住了龙腾的手。

“千万别客气，运气成分太大，当不得真的，你们天天泡在刑侦大案子里才辛苦。”

龙腾道，对于这位高大黑瘦的刑警老搭档，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亲切。

“那来，一块坐会儿，干一杯！”

宁斌邀着，面前这位其貌不扬的龙腾所长可是名声在外，他不敢小觑了。

多了一人，加了一副碗筷杯子，气氛可就热烈得多了，郭少忙着敬酒。秦汉唐忙着夹菜，宋元明忙着倒水，这招待得就差没给龙腾所长捶腿捏脚了，看得宁斌好不觉得异样，所长和属下的亲密关系能处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奇了怪了。

刚寒暄几句，郭清风却是喜出望外，直问着所长来意，龙腾嚼着菜，张口就来：“提干来了，和你一样，咱俩一块提。”

“就是嘛，早说你不信来，先祝咱哥俩提拔！”

郭清风乐了。

这一唱一和的，弄得宁斌哭笑不得了。他还没问，郭清风倒把刚才宁斌的想法说出来了，直说难度太大。

龙腾撇嘴了，直呵斥着：“你看你这德性，有点难度就把你吓住了？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二万五；难不难，想想抗美援朝打上甘岭那一年。正是因为有难度，才有挑战性，做好了才显得你狗少卓尔不凡呀！您说对不对，宁大队长？”

宁斌笑了，不知道该不该点头，敢直呼他郭清风“狗少”的，估计也就只有他龙腾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