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离开机场，没多久就抵达一座度假村式的海滨酒店。　　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平坦的海滩上沙白如银，散布着高大的椰子树，树荫下搭着一座座富有热带风情的茅草棚。　　身穿泳衣泳裤的游客们在沙滩上嬉闹，踏浪，远处澄蓝色的海面上徜徉着摩托艇和各式游船。　　生活的节奏在这里变得很慢，可以忘掉工作，不用内卷。　　这是晴好安适，自由奔放的一天，然而，刘长乐却恹恹的，快乐不起来。他想了一路，都没想出问题出在哪里，这让他很是沮丧。　　被赵阳拒绝后，扎克彭的情绪变得异常低落，沉着脸，一路上一言不发，也就再没透露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让刘长乐感到浑身不自在的是，赵阳这一路上一直打量着他，似乎别有企图。　　车队停在酒店的停车场，众人下车后，赵阳拍拍扎克彭的肩膀，说道：“别哭丧着脸，好好想想明天该怎么说服大家挺你。　　你还有机会，皇室这两年过于强硬的做派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他们都在等待时局转变。”

扎克彭挤出一个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笑容，反握住赵阳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只要师父愿意帮我，我一定会听话，配合你们。”

赵阳扯回手，叹口气，又把双手按在扎克彭肩头，语气温和却带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说道：“太迟了。早几个月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跟泰玛闹别扭，要乖一点，小心修复跟皇室的关系。　　亲情很重要，你得全心爱你的家人，多为他们着想，这样当你需要他们为你提供帮助时，才能争取到支持，在你任性胡为时也更容易得到谅解，对不对？”

扎克彭讷讷地点点头。　　“可你做了什么？公开抨击皇室不公，辱骂泰玛的生母，把皇室的禁令违反一个遍。你打皇室的脸？你凭什么打皇室的脸？你不打皇室的脸至于沦为丧家之犬吗？　　你老妈不在这么多年了，你还指望你老爹念她多少情分，啊？”

赵阳抬手拍拍扎克彭的脸，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扎克彭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左肩却被赵阳攥紧，后退不得。他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却还是站在原地，任由赵阳轻轻拍打着他的脸。　　再轻柔的打脸也是打脸，也是羞辱。　　扎克彭的身体因为羞愤而微微颤抖着，他脸色涨得通红，鼻翼微张，呼吸急促，眼睛发红，却连躲避的勇气都没有。　　“本来是想通过你与皇室搭建对话的平台，你却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让局势恶化成现在这样。”

赵阳眼睛微眯，停下手，揉揉扎克彭的脑袋，压低语气道：“师父对你很失望，组织内的人也对你很失望。所以，不要再让任何人失望，明白吗？”

扎克彭垂下头，回道：“我明白。”

赵阳放开扎克彭，看向刘长乐等人，态度强硬道：“明天会有人来接你们，在此之前不要离开酒店，要是引起什么误会可就不好了。”

他视线落到刘长乐身上，眼睛微眯道：“我相信你们能听懂我的意思。”

刘长乐目光平静地与赵阳对视。　　这是一种无声的态度，表明他们并没有被威胁吓倒。　　“有意思。”

赵阳笑笑，转身钻进一辆车中，扬长而去。　　直到载着赵阳的车消失在视野中，扎克彭才恢复镇定，转身向酒店走去。作为扎克彭的“心腹”，林勉和林泰也赶紧迈步跟了上去。　　赵阳还留下七八个手下，在这群亡命之徒的逼视下，刘长乐无奈地长出口气，冲熊忍使个“静观其变”的眼色，扯着忿忿不平的卫正义也走进酒店。　　房间已经定好，位于顶层。林勉、林泰陪同扎克彭住在豪奢的总统套，刘长乐、卫正义和熊忍住在隔壁的豪华套。　　赵阳的人分开住在其它几间，并且在电梯口留人值守，说是防备敌人，更多是为了看守刘长乐等人。　　包括赵阳在内，他带来的人都是华人，这让刘长乐觉得在国外遇到同胞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体验糟透了。　　进入房间，检查完监控设备，确定安全后，卫正义丧着脸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泳池旁晒太阳的比基尼美女，叹道：　　“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到这结局是他妈落地成盒。我知道老林靠不住会翻车，却没想到翻的这么彻底。”

“不是老林的错，也不是扎克彭那边出的问题。”

刘长乐摇摇头，走到卫正义身旁，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有人泄露我们的信息，赵阳不光知道我们的来历，还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有什么人接应。他知道我们的一切，这不正常。”

“你说的我心里发毛。”

卫正义惊愕地瞪大眼睛，讶然道：“哎，你不是说我们中间有内鬼吧？”

熊忍走过来，说出不同看法：“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们放出扎克彭的黑料暴露的？”

刘长乐摇摇头道：“我刚开始也以为是那些黑料曝光了我们的身份，仔细一想，应该不是。　　扎克彭是处于催眠状态说出的那些事情，他根本不清楚那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跟谁说的，何况，老林发出的信息是经过过滤剪辑的，这对我们来说很安全。　　赵阳从扎克彭那里只能得到我们伪装后的身份信息，他没有理由怀疑我们，最多把我们当成把宝押在扎克彭身上的那种投机倒把的人。”

熊忍蹙眉沉吟片刻，点下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个叫赵阳的人应该不是通过扎克彭套出我们信息的。　　扎克彭是把我们几个当做最后倚仗的，要是怀疑我们，一定会暗示赵阳干掉我们，绝不会选择继续跟我们待在一起。他的城府做不出这种事情。”

刘长乐抬手揉揉额角，说道：“赵阳一直在打量我，我对他没有丝毫印象，之前绝对没有见过，那他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我猜不出来。　　此外，我们这一路都是唐振声在安排…”　　“打住，别瞎猜。老刘，你要是开始怀疑你小舅子了，那咱们干脆投降认输算逑，还去救什么人呢？”

卫正义一摊手，继续道：“别做无谓分析，想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从这里逃跑可没那么容易，外面走廊里那几个家伙身上有枪。”

说着，他指指楼下，继续道：“泳池旁，靠近大门的地方，那两个保安从咱们进楼时，就一直偷偷摸摸打量，十有八九是他们的人。　　入住有没有提前办理也不知道，前台直接给卡，都不带核查身份信息的，说明这个酒店很有可能是山鬼控制的产业。　　在人家地盘上想大摇大摆走出去是不可能的。报警？我对暹罗的警察信任不足，向唐富婆求援，远水又救不了近火。”

刘长乐长出口气，有些烦躁地抬手揉揉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怀疑唐振声，他的背后是唐美人。卫正义说的对，胡乱猜疑就等于认输，那还有什么是自己遗漏的呢？　　自己身上还有什么秘密值得山鬼窥探？　　唐美人对这一切究竟知不知情？　　没有头绪，越想越乱，大脑一阵钝痛。他忍不住抱着头，发出一声轻哼。　　“老刘？”

卫正义一愣，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刘长乐喘着气，放下手，回道：“老毛病，有些头疼。”

卫正义松口气，说道：“别想了，既然姓赵的没干掉咱们，肯定还有别的企图，走一步看一步吧。”

熊忍沉声道：“阿乐，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路都是大家自己选的，你懂我意思吧？”

刘长乐苦笑一下，坐到窗边的沙发上，看向远处的蓝天大海，放空思绪，缓了片刻，又抬头道：“跟老林和泰哥联系下吧，看看他俩那边是什么情况？”

卫正义走到门口，手按在门把手上往里一拉却是纹丝不动，他使劲拧拧，只得放弃，回头严肃道：“门被锁上了。”

刘长乐掏出手机，看一眼屏幕，说道：“没有信号。”

他摆弄几下手机，又补充道：“卫星信号也被屏蔽了。”

卫正义走回窗边，闷闷地点上根烟，吸两口后，说道：“轮替着休息吧，先养养精神。你俩先睡，三个小时后我叫醒表舅。老刘，你昨晚都没睡好，趁还有时间就多休息一会儿。”

刘长乐没有矫情，起身道：“那你俩到点记得叫我。”

说完，他转身走到里间卧室，没脱衣服，趴在床上就闭上了眼睛。　　这段时间精神状态始终紧绷着，没有好好休息过，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尽管很是疲倦，但在陌生的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紊乱的思绪终于静止在一片黑暗之中。　　像是睡着，又像是在往前行走着。　　当视野中出现光亮时，刘长乐看到自己置身于一座白雪皑皑的梅林中。　　天空飘着银灰色的雪花。　　视野所及，雾蒙蒙的一片，分不清清晨还是黄昏。　　雪地上看不到边际的梅林盛开着璀璨的红花，红的耀眼，红的惨烈。　　“我不喜欢梅花，我喜欢牡丹。”

耳边忽然传来清脆的童音。　　刘长乐偏头去看，只见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淡青色纱裙的五六岁女童。她模样很是清秀，但眉眼间却有着绝不该在这年纪显露的高贵、威严和孤独。　　她仰着俏脸，纯金的簪花头饰在寒风中轻轻摇摆。　　这神态是如此熟悉。　　刘长乐瞳孔微缩，蹲下身，平视着女童，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向梅林伸出右手，往右一挥，语气清冷地道：“我要牡丹。”

下一刻，一阵风雪袭来，吹得刘长乐偏头闭眼。当他再睁开眼时，只见雪地中再也看不到梅花，只有如锦盛开的牡丹，层层叠叠，绵延向视线的尽头。　　即使是在梦里，这一幕也实在是过于神奇。　　女童冷冷地道：“我是唐美人，我想要的就要得到，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刘长乐缄默不语。　　他伸手触向牡丹，什么也没摸到。　　这个梦跟以前做过的那几个梦完全不同，没有代入到回忆般的剧情中，也没有那种真实感。所以，又为什么会梦到小时候的唐美人呢？　　良久，刘长乐笑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你？可能是因为我的潜意识在呼唤你吧。你太过神秘，神秘到我心中空空落落。”

“你信命吗？”

女童问话间，已经变成唐美人如今的样子。　　“我不知道。”

刘长乐的表情有些迷茫，他很快又摇摇头，说道：“我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想要踏实的活着。其实，我不喜欢现在这种生活，它时刻提醒我，我在进入另一种人生。　　大概是因为缺乏安全感，还有自我怀疑这种内心拉扯，让我想看到你，跟你说一些我不能在现实中跟你说的话。”

这才是他的内心。　　不管他表面上对现在的生活表现的多有斗志，心中隐藏最深的情感还是抗拒的。　　梦中的人怎么可能会跟AI一样交流？　　唐美人自顾自地道：“想想我们为什么会遇见？为什么我们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刘长乐皱着眉，思索着回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有天就被你吸引？我知道你在背着我做一些事情，我也有很多不能坦诚相告的秘密。　　为什么我们彼此都不诚实还会愿意相信对方？这种毫无保留的炙烈感情让我很害怕，很害怕。可我又做不到让你离开我的生活，这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失控。”

唐美人没有回答。　　这是在梦里，这里映射的是刘长乐自己的内心，与其说他在寻求答案，不如说是他在扪心自问。　　唐美人扬起嘴角，绽放出明媚的笑意，她上前一步，紧紧抱着刘长乐。　　这个怀抱是如此的温暖。　　刘长乐低下头，爱怜地反抱着唐美人…　　“老刘，醒醒，醒醒！”

梦在剧烈的摇晃中瞬间崩塌。　　刘长乐睁开眼，松开抱在怀中的枕头，睡眼惺忪地看着卫正义。　　卫正义松开刘长乐，退后一步，说道：“老林在外面敲门，通知咱们立即出发。”

刘长乐精神一振，翻身跳下床，看看窗外的夜色，问道：“现在几点了？”

“八点十三分。”

卫正义说着，转身向外走去：“十分钟后出发，你先去洗漱吧。”

刘长乐向卫生间走去，问道：“说没说去哪里？”

卫正义表情有些阴沉：“没说。外边有人，老林应该是被人看着。”

刘长乐不再多问，快速进卫生间洗漱。　　刷完牙，一捧凉水掬在脸上，让他瞬间恢复清醒，他用毛巾擦着手脸，走出卫生间，冲等在门后的卫正义和熊忍轻点下头。　　房门被人从外打开。　　林勉和林泰一左一右站在扎克彭身旁。　　在他们三人旁边，站着四五个赵阳的手下。　　刘长乐看向林勉，林勉微不可察地摇下头。　　“走吧，该出发了。”

扎克彭挺直胸膛，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斩钉截铁地道：“成败就此一举！”

从他的精神状态中，刘长乐敏感地察觉到一股死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