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早上，下了一场朦胧的细雨。 新柳抽芽，雨后的安城清新自然，别有一番韵味。 到了晚上，湿滑的地砖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程眠陪奶奶将香烛纸钱用袋子装好，提着出了门。 小区的路灯坏了几个，暗暗的看不太清，婆孙俩手挽手，慢慢走到后门外面的泥土地边。 土丘种着农作物，一些泥土滑到人行道的地砖上面。 政府并没有划分祭拜的区域，不过在来的路上看见两辆消防车，应当不会出问题。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了，黑暗中烛火和纸钱在燃烧，生人们向故人唠叨生活的琐事，再祈求保佑子孙顺遂平安。 一老一小选了个角落蹲下来。 香烛插在切平的萝卜上，再将香烛点燃。 程奶奶口中念念有词，唤着程爷爷的名字，笑他不珍惜身体走得好早，现在孙子已经出息，可他没命享受。 说话不客气，眼神却很温柔。 程眠在一旁默默烧纸，不说任何话。 没一会儿思绪走远，他想起小时候。 很久远的记忆了，他的酒鬼爸不知道又去哪里赌，母亲不知去向，留下他一个人在家。 午睡醒了，又渴又饿，但是叫不到爸爸妈妈，哇哇哭了一整个下午，可没人理他。 到了晚上，已经饿到哭不出来，眼前有了小星星。 程爷爷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怎么哄都哄不好，问他要不要进城吃好吃的。 当时右腿还很健康，听说可以去吃东西，捣腾得很快。 那个点已经没有了乡镇班车，他趴在爷爷的背上，穿着老人家深蓝的中山装，晚上的风冷冷也不怕。 爷孙俩一路走走歇歇，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城里。 他们停在一家汉堡店前，对于程眠而言，那是个很稀奇的东西。 爷爷身上钱不多，但为了哄他开心，还是牵着他进去了。 程眠吃了汉堡和可乐，现在想来，可乐是冰的，汉堡是冷的，其实不怎么美味，可还是吃的好开心。 再往后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似乎是太累睡了过去，怎么回去的也不记得。 他太小了。 眼前出现一沓天地银行的纸币，程眠看过去。 程奶奶小心看着他：“给你爸烧点吧。”
程眠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我去旁边等你。”
看着孙子一瘸一拐慢慢离开，程奶奶垂下嘴角，独自转过身，点燃手中的纸钱，再放在程爷爷旁边。 程眠在不远处，呆呆看着前方。 偶尔会不停想，如果他不去上大学，爷爷不那么拼命地挣学费，是不是还能多活几年。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表叔一家，袋子里装着空酒瓶，显然是祭奠完了。 好久不见的表妹也在，今年就要高考了，学习很紧张，清明假也不得空。 林夏国忍不住对女儿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学习上有不懂的事情就问你眠表哥，不要跟哑巴似的不开口。”
表妹离程眠很近，低着头，悄悄翻了个白眼，嘴型在学她爸说话。 见程眠在看她，撇撇嘴，朝他拼命眨眼，企图让他结束这场唠叨。 程眠忍不住笑，就不插嘴，差点把小姑娘惹毛。 林夏国看着程眠：“你表哥在那边问了一家骨科医院，有个专家很擅长看腿，你要不要去试试看？”
程眠很感激他们的好意，但还是摇摇头：“不用废这个精力了。”
已经断了十八年，中间不是没去寻求过希望，可惜因为经济原因，多次放弃。 等他终于稍微有点存款，但已经过了最佳治疗时机，不乏去省会的大医院看过，得到的建议都是没有任何治疗意义了。 林夏国叹息了一声，转到别的话题上。 到了家，沉郁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白天已经将所有老板的任务清理完，程眠洗漱完，连新番都不想看，决定早点休息。 躺在床上，习惯性拿出手机看一眼，然后被上面的未读信息数字惊到。 不止大元宝，连存骨和奚想事成也发消息过来。 他点开最近的一条。 伶杀：说，你到底什么来历？ 程眠上来就被这一句砸懵了。 云程风眠：啊？ 云程风眠：什么什么来历？ 伶杀：男人，你瞒得我好辛苦。 伶杀：早知道你有这么牛的背景，我何必辛辛苦苦告知我闺蜜，让她收集证据去8那几个贱人！ 云程风眠：不是，等等。 云程风眠：我有什么背景？？？ 对面甩来一个贴吧链接。 伶杀：我都知道了，呵[微笑] 程眠一脸懵逼地点开。 标题：【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非纵在野外劝架！】 帖子一楼就是游戏截图。 他，非纵，伶杀，还有风雨无尽几个人。 内容是几人的近聊，截图清晰非常完整，不用楼主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19L：在现场，你们知道我为了吃瓜卡位有多辛苦吗，往前走会进入他们的视线，后退一步又超出近聊频道，来来回回两圈才精准找位！ 20L：确认过眼神，是我旁边的吟香姐妹。 22L：所以这是什么视角？魅影隐身了？ 30L：这几人着实有病，号主的恩怨跟代练有什么关系？就好比老板在外面欠债，债主找员工发火，见过裹小脚的没见过裹小脑的。 32L:山高水长土著玩家现身说法，这群人不仅追杀无辜代练，还将人挂在了悬赏。 34L：看得我拳头都硬了，非纵，天降正义。 40L：一招就把几人送到轮回世界，非纵的属性也太恐怖了吧？好奇这几人挨几刀会回重生点[狗头] 69L：怎么又是这个阿竹，这个女的可表了，我亲友举行婚礼那天，这女的茶言茶语发了一堆祝福语，还好我亲友直男一个，让她别跟有妇之夫夹里夹气地说话，不道德哈哈哈哈哈 …… 202L：有一说一，最厉害的不是这个神木吗？大神为爱低头，一怒冲冠为男颜……我在胡说些什么，大神别仇杀我[鞠躬] 对啊，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怎么看不懂。 这个神木很菜。 这个神木不厉害。 云程风眠：不是你想的那样=_= 伶杀：别狡辩了，我都明白。 伶杀：没想到不知不觉我还抱了一个大腿呢。 伶杀：忽然觉得只下单三个月实在太亏，接包年吗？ 云程风眠：接包年的。 云程风眠：不是，包年也没有大腿！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程眠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伶杀：MD，这群傻逼阴魂不散了是吧，大神杀的好！ 伶杀：我闺蜜在杀回国的路上了，等落了地，再和这群狗币好好掰扯掰扯！ 她噼里啪啦发来一大堆，几百字激情辱骂小作文，速度快的程眠都来不及看，好不容易才把人劝住。 伶杀：话说。 伶杀：你真的和大神没有什么PY交易吗？ 语气竟透着一丝期待。 云程风眠：亲亲，这边建议不要多想呢[嘻嘻] 大元宝：你出息了，我的眠[微笑] 程眠不用看下面的消息都知道他放什么屁。 直接把和伶杀的话复制粘贴过来。 大元宝：就这？ 云程风眠:不然呐？ 大元宝：啊？还以为我终于能在山高水长横着走呢。 语气中难掩失望。 云程风眠：…… 大元宝：哎，不过这几个人真的傻逼，还是注意点，马上要出新玩法了，到时候我们肯定会忙起来，就怕他们阴魂不散来捣乱。 云程风眠：没事，号主的亲友要回来了，会在论坛说清楚。 而且被非纵这样杀了一次，心理阴影该有了。 大元宝：那就好，回头我找两个体服号，一起去看看。 云程风眠：[OK] 奚想事成和存骨也问的这件事情，不过更多注意力在他和老板被追杀，留言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挨个回复完以后，程眠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在床上睁着眼睛摊了一会儿，干脆从床上爬起来，上了游戏。 角色落地后，他来到仓库管理员面前。 程眠的背包仓库和普通玩家不一样，没那么多趣味道具和强化装备的材料，全是生活技能相关，塞得满满当当。 他拿了几样出来，重新整理了仓库，目光放在最下面一排。 最近运气不太好，舍利子成功没几次，浪费了他好多高级药材，也才炼出三颗。 怕有急用，他都没敢卖。 程眠拿了一颗出来，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再拿了一颗。 明天是周六，这个点熬夜党有很多，主城人头攒动，NPC都看不见。 《九天传》的物理效果在业界内是非常牛逼的存在，连友商都找不出喷点，就他到信使这么一截短短的路程，已经被好几个NPC撞得东倒西歪。 建议《九天传》开发商早点出屏蔽人物的功能，不要仗着优化好就为所欲为。 程眠调整镜头，转身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 明明主城已经拥挤的玩家们都堆在了一起，非纵旁边却硬生生空出了一片。 以他为中心的方圆百尺，仿佛有某种气场，警告他人生人勿近。 程眠站在原地，鼠标忍不住点到他身上，拉近镜头看了看。 非纵又换了套时装，和上次见面时穿的那件不一样，虽然仍旧是黑色劲装，但领口和衣服花纹有明显改变，发型还是原来那个，不过用染色石变成了白色。 还挺好看。 非纵应该在挂机，就这么一会儿时间，程眠看见了好几个鬼门的待机动作。 于是他走过去，光明正大地欣赏起来。 《九天传》捏脸系统成熟，妆容丰富，经常被玩家们玩出花来，许多大手指会免费分享自己的帅哥靓女，还诞生出好几款热门的网红体型，有段时间程眠在主城走几步路就碰见同款捏脸。 不过搭配各类时装，也是很养眼的存在，并不会疲倦。 也有审美特殊的玩家，比如黑皮烈焰红唇配秃头的男号，那真是灾难性的存在。 相比之下，非纵的角色外形不是一般的养眼。 程眠看的满足，正准备离开，密聊突然响了声。 [密聊]非纵：看够了？ [密聊]云程风眠:？？？ [密聊]云程风眠：你误会了，我路过：D [密聊]非纵：[系统：云程风眠正在查看你的时装，快去打个招呼吧~] [密聊]非纵：嗯，我信。 [密聊]云程风眠：…… 为什么看别人外观会有这么尴尬的提示，《九天传》你不是换装游戏，是MMORPG！ 这破游戏，迟早要完！ 程眠尬的脸颊发热，拿起桌上的凉水猛灌一口，等热度稍稍退下去一点，才重新切回游戏。 【云程风眠向你发出交易申请】 裴纵之稍稍疑惑，点了同意。 然后看见交易框的界面里，陆续出现了[神灵草珠]*20，[千年雪莲]*20，[特制金疮药]*10……还有两个舍利子。 全是他之前说的高级药品。 [密聊]非纵：？ [密聊]云程风眠：谢礼。 原本打算用信使邮寄，不过本人在线，就省事得多。 看着这两个字，裴纵之难得有丝怔愣。 上次当然是玩笑话，这些东西他想要，可以去商会收。 不会真的这么没品，去打劫一个小代练。 [密聊]非纵：真送？ [密聊]云程风眠：啊？不要吗？ [密聊]云程风眠：那我收回去了哦[微笑] 还挑衅上了。 裴纵之笑出声，点下交易确定键。 [密聊]非纵：摆摊。 《九天传》的交易和摆摊不一样，摆摊卖家将自己的货物摆出来，然后玩家挑选后付钱，交易是单方面赠送，不可使用金钱。 嫌麻烦的玩家会将东西放在商会，不过会收取一定的手续费。 程眠惊呆了。 他都送这么多了，这人竟然还想从他那拿东西走！ [密聊]云程风眠：做人不要太过分。 [密聊]非纵：我是人？ [密聊]云程风眠：……做鬼也是。 [密聊]非纵：摆。 程眠捂紧自己的背包，然后……怂了。 他将摊位摆出来，问。 [密聊]云程风眠：要什么[锤头] [密聊]非纵：随便。 你叫我摆摊，又要我随便，是不是有大病！ 内心在吐槽，手却很诚实地放了一个物件。 【你获得金钱*30000。】 程眠看着这行黄字，呆了一秒，仔细数了数后面的零。 [密聊]云程风眠：？？？ [密聊]非纵：不白拿。 [密聊]云程风眠：给多了。 就算是商会最高价，也只多不少。 说着就要把钱还回去。 [密聊]非纵：留着吧。 程眠：诚信经营，一分钱一分货—— [密聊]非纵：下次不一定给了。 程眠手指移到删除键，一键清空聊天框。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留下一道冷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