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姿出了屋子，红秀领着她往苑外走。调歇了这么多天，她右脚虽还难以跑动，但走步是没问题了。还未踏出汀兰苑，林姿余光忽而瞥见花木疏影间，一团雪白晃了一晃。她好奇地靠近瞧上一眼，才发现是撅臀埋头的乌墨。这时，乌墨似有所感应，转过头来，瞳孔突闪惊恐，正想逃窜，林姿一把逮住了它。“偷吃什么呢？”

林姿蹲下身，揪它到怀里。兴许是上回被她折腾怕了，乌墨缩着脖子都不敢乱动，乖巧得很。林姿扯走它叼在嘴角的一瓣梅花，对上它咕噜转的异瞳，一琥珀一宝蓝，比玉石还精致。这么一看，还挺温驯，比某个抢她手链的老男人讨喜多了。今时换了身茜色流光锦织丝裙，林姿心情不错，在乌墨脑袋上胡乱揉了两下，松松软软。她展颜逗它：“雪昭，雪昭……”乌墨起初还缩头缩脑，后来似乎是被摸舒服了，它慢慢眯起眼睛，禁不住露出享受的表情。“起来。”

这时，一道淡沉的声音自身后坠入耳中。林姿吓了一跳，不必回头看就知道是谁。她措手不及，立刻将他的猫丢出怀里。她翻脸忒快，突然被扔在地上的乌墨懵住。红秀行礼退下后，林姿当做无事发生般站起来，边捋长发边回过身。半弯新月俏悬。陆晏一袭月白锦衣，肩上随意搭着雪色狐氅。褪了坚毅的银铠战袍，淡淡柔和的清光下，他恍若矜贵的俊美公子。然而他修眸的笑意若有似无，流延眼尾泪痣，又是惹人遐想无尽。红热不知不觉蔓延两颊，锦虞恍然回神，忙撇开目光。她想，这人莫非是邪祟，不然为何每次多看他两眼，她都像喝醉了似的。林姿若无其事清清嗓子：“干嘛？”

“你说呢？”

陆晏一如既往，神色悠然。他是在等她一起前往一品居。林姿意识过来，不咸不淡“哦”了声。林姿也不等他，抬步就自顾往苑外走去，一边还抽出腰间的小金扇，打开来直往脸上摇风。元青正好走过来，望见她的背影，自语道：“表姑娘怎么先走了……”说着他抱起地上的乌墨，“将军，要将乌墨放回屋里吗？”

陆晏垂眸看了眼，抚拍了下它，“嗯。”

随后他淡淡一笑，侧身走开。*一品居坐落漓江边上，是浔阳城内最华侈的食肆，在整个东陵亦是远近闻名。一辆镶金嵌玉的华贵马车在门口缓缓停下。知晓今夜的客人尊贵，立马便有酒楼的人迎上前来。旁侧的元青元佑翻身下马，将靠近的人都拦下。元青上前请道：“将军，到了。”

修手指骨分明，池衍拂帘而出。下车后，他并未放手绣帘，而是对着车内笑问了句：“自己可以吗？”

林姿正准备起身，听他这么一提，便想故意为难：“我要说不可以呢？”

车内一盏陶灯，浅光迷昧，映上她略施粉黛的娇颜，骄横的神情不加掩饰。陆晏剑眉淡挑：“那……哥哥再抱你一次？”

望见他唇边那游刃有余的笑痕，林姿蓦地想起之前下马，想要刁难他背自己，却被反将一军的事。好不容易散热了的双颊，一瞬又浮染红晕。林姿恼羞：“才、才不要你抱！”

她一径儿提裙下了马车。只不过她右足还不似从前活络，就要莽然一脚踩下踏板。陆晏手快扶了她一把。元佑“咦”了声，“表姑娘脸这么红，是不是又病着了？”

闻言，林姿心里咯噔了下，要他多话！她忙打开手里的小金扇，提到面前遮住半边脸，露出的秀眸将他一瞪：“热的！”

说罢，她移步低哼而去。元青和元佑茫愣不解，都还未入春，夜里的风吹来都是冷瑟的，怎么会热呢？而陆晏浅笑不语，不急不缓跟在她身后进了一品居。作为城中最大的酒楼，一品居向来都是官富子弟云集。而今夜方世尧包下了整个酒楼，显然是花了大手笔。陆晏方步入，里边随即便扬起了此起彼伏的恭迎声。厅阁是精心布置过的，一方戏台，有琴师鸣奏丝弦，有美姬随之翩然展袖。正对戏台的席案自是主座。陆晏甫一入座，方世尧便恭迎席下，堆起笑脸。“陆将军和表姑娘愿驾临，下官不胜荣幸，此处酒肴不比楚京，望将军不弃！”

他殷切得像是巴不得跪下当牛做马。林姿轻嗤一声，拂衣在陆晏边上坐下。方世尧略感尴尬，但还是笑着。随之，方汐容款步上前来，身边跟了个缎袍男子。“陆将军，这是犬子，曾任王都骑尉。”

方世尧笑道。缎袍男子上前拱手道：“属下方汐晟，久仰陆将军大名。”

方世尧紧接着又是百般好话，最后赔笑着，隐晦说了句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是求陆晏引荐的意思。毕竟东陵亡国，他这太守迟早要被楚人所替代。故而今晚这处心积虑的宴席，就是为了自家儿子能从陆晏这儿得到机会，谋个好官职，以保方家权誉。方世尧诺诺恭顺，然而陆晏始终神情浅淡，慵然把玩着指间玉盏。林姿随意抬了下眼皮，正巧撞上那方家大公子投来的视线。只见方汐晟向她微一颔首示意，看面像倒是彬彬有礼。不过，林姿自然是冷眼相待。他一介小小骑尉，王城覆灭还能全身而退，想来和谢怀安是一路货色，而这边，心知今夜关乎兄长前程，方汐容笑意盈盈：“汐容替将军布酒吧。”

她正想跪坐到案侧，就被侍立身后的元佑拦了下来，“不必，将军不饮酒。”

方汐容微愣，只好悻悻退了回去。这方家儿女，一个卑躬屈膝，一个以色侍人，为人父者以此求荣，豁出尊严也要谄媚讨好。有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城守，难怪浔阳投城得最是果断。林姿又是憎恶腻烦，又是百无聊赖。她单手托腮，提着小金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瓷盘上。看出她不耐烦，元青想着她或许是饿了，便提声道：“我家将军喜静，各位无事便退吧。”

方世尧不敢违抗，也知急不得，便马上带着其他人退至两侧席案。总算是清静了。林姿忍不住蹙了眉，搞了半天今晚的筵席无关攻城，她早该想到的，真是白费心思。林姿烦躁无趣，索性将肚里的气撒给边上那人。“明知那家伙有所图，你既然不帮，干嘛还要答应来赴宴啊？”

放下茶盏，陆晏漫不经心瞟了她一眼：“分明是你应下的，怎倒怨起我来了？”

“……”林姿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她埋怨咕哝：“……那也是你默许的。”

台上清歌妙舞，台下醇酒香茗，珍馐美馔，一场夜宴，华盛至极。眼前一案的珍鲜佳酿，尤其那道横跨千里才得以制成的金齑玉脍，色泽鲜美，肉汁饱满。虽如此，但和宫廷御宴还是没法比。故而林姿没劲地挑着筷箸，磨蹭半晌，只拣了两块鱼肉吃。她口味一向刁钻，若非饿了，绝不愿委屈将就，从前就时常愁坏御膳司。“小姑娘，拣衣挑食可不好。”

身边那人缓缓说了句，锦虞侧目望去，见他轻拨盏沿浮茶，不敛一身恣意好闲。林姿不假思索否认：“我不是挑，我只是不爱吃。”

她颇为正经，理不直气也壮。陆晏似笑非笑：“哦？差别何在。”

林姿斜他一眼，微抬下颔：“不然照你的意思，你不爱饮酒，也是挑剔咯？”

这是正儿八经地在同他胡缠，陆晏扬眉轻笑：“歪理。”

锦虞低哼，不再和他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