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德然从郑玄老师那里离开以后，回到了家乡涿县，在卢植老师那里继续学习。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公孙瓒了。他没多久就离开了北海郡，返家之前，我和德然先去找公孙瓒。太守府雄踞在涿县市集的另一边，高墙大院，门口盘踞两头雄狮，每边各站了两个守门的兵弁。白天门是洞开的，却没有人进出，显出一派庄严气象。我递上名刺，烦请通报。不多久，公孙瓒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管家。“呀，两位贤弟，好久不见了！”

“公孙兄最近在做什么呢？”

“从郑玄老师那里回来以后，我又去了卢植老师那里。你知道的，我跟你不同，我是个有家室的人，不能够像你一样游山玩水，看遍国家的大好河山！”

“公孙兄新婚燕尔，怕是舍不得娇妻美妾。”

“哈哈哈哈！”

公孙瓒大笑，“就算是吧，我跟你们说，卢植是有名的鸿儒，而且就在涿县治学，你们何不也去他那里报个名？”

于是，后来，我和德然也去了卢植老师那里。“请进！”

公孙瓒说。我和德然是第一次跨进太守府的大门，人们说侯门似海，我这才信了。两旁的长廊一眼望不到头，院子到处亭台楼阁，不时有男仆和丫鬟三两穿行。他们都是低着头匆匆走过的。两个丫鬟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低着头行了个颔首礼，轻轻道一声：公子！“我带你们去见见我的岳丈大人！”

公孙瓒说。“这两位，是我在郑玄老师那里的同学，他们也将去卢植老师那里。”

公孙瓒说。侯太守仔细打量着我，又走过来绕着我转了一圈打量。“少年人仪表不俗，虽然现在似无显迹，但白龙鱼服，岂是一般人所知！瓒儿，善待你这两位朋友，带他们去逛一逛敝府吧！”

从侯府出来，公孙瓒说：“在这里太拘束了，我们出门去喝个一醉方休！”

我们来到一座酒楼，风格简朴，又不失高雅。这时候，从一边的柱子旁缓缓走出一对走穴的。男的是个老头，驼背弯腰，一部雪白胡子，女的看起来才十几岁，长相惊人的清秀，抱着一把琵琶。“公子，可否让小女为诸位弹唱一曲？”

公孙瓒丢过去一锭银子：“那就唱一曲吧！”

他饮尽了一杯酒，把手搁在栏杆上，望着楼下，马儿悠闲地甩着马尾。女子怔怔地望着公孙瓒，然后低头弹唱了起来：“十三学得琵琶成，名数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我听得如此凄惨之事，忍不住掩面而泣。公孙兄也一脸黯然。“敢问姑娘芳龄几何？”

公孙兄问道。“奴婢今年十八了。”

“你还有个弟弟？”

“我弟弟今年十六岁了，去年，他就去当兵了。”

“现在各地方不靖，你弟弟也是为了保家卫国，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才对。”

“对......”“姑娘好像还有什么心事？”

“呜呜，本来有位公子与奴婢情投意合，可是就在不久前，他被抓去服徭役了！”

“服徭役？”

“嗯，呜呜，因为没钱交税，他就被抓走了，今上在宫里大兴土木，徭役繁重，所以在幽州一带就近抓人。奴婢也差点被抓进宫里去了。”

“哼！”

德然拍桌蹶然而起，“我听说当今天子册封了‘十常侍’，一味迎合圣上喜好，荼毒政治，殃及万民。如果再这么鱼龙曼衍下去，大汉朝就要完了！”

“你小声点！”

公孙兄说。“我听说各地都不怎么平靖，天灾人祸不断，有的地方甚至开始易子而食。”

我说，“公孙兄有朝一日如能上达天听，务必死谏今上清明政治，上顺天意，下顺民心，丹书受戒，户牖置铭，再现光武中兴气象。”

公孙兄似在沉思。“二十年前，金某在温德殿做看守，每天都看到一批批的宫女被送进去。先帝爷真可以说是荒淫无道至极了！除了三宫六院的嫔妃，宫女多达六千多人，意兴起时随意秽乱宫廷，可谓无耻之尤！有时候桓帝叫一屋子的宫女脱光了衣服跳舞，而他却哈哈大笑。”

金老头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其中一个，就是翠儿的娘。这是后话，翠儿的身世我本来是想要带进棺材里去的，如今天下争雄气象初显，我看几位绝非俗人，老朽少年时曾从天师学得星象占卜的皮毛，昨夜观乾象，见紫微暗淡，沉沉欲坠。十年之内，天下必有大变。“当时翠儿的娘怀了先帝爷的孩子，邓皇后闻之大怒，下令母子赐死。桓帝哈哈大笑，说，那就赐死吧。“桓帝心中对邓皇后不满已久，邓皇后不像梁皇后有家世撑腰，连皇帝也不敢动她，直到诛杀外戚大将军梁冀，这时梁皇后已死，但桓帝依然废除了她的皇后谥号。”

“大将军梁冀也是死有余辜。”

德然说，“质帝一个小孩子碍着他什么事了，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妄弑天子。”

“所以，梁皇后在后宫跟她兄长一样跋扈，桓帝早就怀恨在心了。”

“可是邓皇后就没有跋扈的资本了。”

“是的，”金老头说，“所以桓帝后来找个借口就把她关进了暴室，据说疯了，桓帝干脆赐了她三尺白绫。“我跟另一个守卫一起，要把翠儿娘带到城外活埋，那个守卫是我兄弟，我们打算放了她。实际上，是我爱上了翠儿娘。”

金老头愣了一会，继续说道：“尽管那时候我已经年近半百，而翠儿娘还是如花少女，可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道理呢？做皇帝的有成千上万个女人，我每天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吟吟笑声，尽管多少是身不由己的，可我也终究不是柳下惠。不久后我借故辞去了守卫的工作，才知道翠儿娘难产死了。我把翠儿送到我兄弟那里，我说，嫂子，你一定得收留这个可怜的孩子。后来我那个兄弟喝醉了酒，和一名宫女有染，被人发现，灵帝大怒，竟把他醢为肉酱了！嫂子听说，冷笑一声进闺房去了，她自缢于房梁上，到死还睁着眼睛，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我不知道她是伤心多一些，还是悲愤多一些。为了生计，我带翠儿出来走穴卖艺，老朽一辈子是个罗汉脚，就拜了我作义父，行走江湖也方便一些。”

翠儿哭哭啼啼：“我弟弟并不是去当兵，他是去参加农民起义了！”

金老头大惊失色，连忙捂住翠儿的嘴巴：“不要瞎说，他真的当兵去了。匈奴最近又蠢蠢欲动，国家用人之际，但凡有点志气的男儿，都会到沙场上一刀一枪拼个前程。”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公孙兄递过去一锭银子：“翠儿姑娘，你拿着，这个逼良为娼的世道，总有一天会不复存在的。你等着那一天吧！”

翠儿含泪点点头：“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