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进入光明时，所到之处已经是殡仪馆的告别大厅。大厅叫松柏厅，是殡仪馆中最大、最豪华的遗体告别场所。大厅我并不陌生，曾数次在这里参加市里那些文化名人的遗体告别仪式，可容纳两百人的告别规模。但今天大厅却空空荡荡，只有二十多名亲友和同事。我的遗体安放在大厅中央的鲜花丛中，面部化了妆，略显生动些，告别队伍由老妻和女儿带领着，向我的遗体三鞠躬，然后绕着遗体转了一圈，大家各自散去。仪式果然简单，只是花钱不菲。到这个告别厅并非我所愿。生前我一再叮嘱老妻和女儿，丧事从简，不发讣告，来者全凭自愿，弄一个小厅告别一下就成，她们连声答应，看来老妻是食言了。两名工作人员麻利地搬开花盆，将我的遗体推出，很快地向后堂火化室推去，只有老妻和女儿、女婿、侄子紧随其后。遗憾的是，我没有第三代。女儿结婚五年，经我们多次催促，仍然不肯要孩子，女婿怕老婆，拿不出自己的主张。直到我查出绝症，女儿才勉强答应要孩子，但至今没有下文。有些紧张。我和褚君曾讨论过，倘若人真有灵魂，死后且能脱离肉体，那么当遗体火化时，那灵魂会有什么感觉？是否像被焚烧时产生那种巨大的无法忍受的痛苦？这个问题非常值得认真讨论。但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却没有争论。我们一致认为，当灵魂脱离肉体时，两者之间就已经没有任何生理联系了。当然，遗体火化时灵魂肯定有感觉，恐怕是精神和心理上的悲痛之类吧。总之，虽然结论一致，但我们心里却没有底儿。这样的事儿非亲历岂能知道，而举凡亲历的人却再也无缘将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活着的人了。依然寂静无声。亲人们围着我的遗体，在哭，哭得很真实，很伤心。我心头有点感动，毕竟真正永别的时刻到了。一名穿着白色衣帽，口罩将脸部掩得严严实实的火化工在担架床前站立片刻，然后向亲人打着手势，众人让开，只是老妻抓住担架床不放，一边哭一边数落着什么，火化工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推着我的遗体进了火化间，停在二号炉前。这时，我看了一眼火化间正面墙上的挂钟，时间仍指着上午10点13分。我蓦然明白，此刻的灵魂，已经处于另一个空间了。我亲眼看着我的遗体被推进炉中。但我略显平静。我自信我和褚君的结论是对的。过了多长时间？没有任何被火焚烧的灼痛——，也没有任何不舒服，但我却开始不由自主的地颠簸和抖动起来。先很轻微，后来越来越强烈，直至疯狂——我一边狂抖着，一边狂跳着，那种恐怖中升腾起来的疯狂和快感超过蹦迪的十倍甚至百倍，我想，如果这样的癫狂放在一个活人身上，他非全身散架不可。倏然间一跃，我竟然像发射的火箭向上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