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小屋。明月拖着杖伤未愈的身躯，踉踉跄跄回了内监屋。她趴在床榻上，咬着被单无声啜泣。瘦弱的肩膀，一直抖动着，久久无法停止。一直以为，她能坚强地撑过去。一直以为，劝皇上大婚立后，是她明月义不容辞的责任。一直以为，不会有这么痛苦难过。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伤心。她似乎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感觉自己好像难过到死过去一样儿。针扎似的疼痛无边无际袭来，心好像已经千疮百孔惨不忍睹。从不知道，原来心会这么疼，疼到整个人都想抽搐。曾经剧痛无比的仗伤，与心疼比起来，似乎已经微不足道。这一刻，她觉得生不如死。早知道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承受这种难以承受的伤痛与磨难，她宁愿在满门赐死中，陪着爹娘一起踏上黄泉路。福临为大婚卜卦，两反一正。明知她忧心福临处境，明知心疼天下苍生，洪承畴竟然跪求她去劝说皇上。她真按照他这个帝师说的做了，承受后果的，却是她明月自己。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知道。她不想福临大婚，她不想让他娶别的女人。如春进了屋，见明月伤心欲绝。心疼怜悯之余情不自禁俯下身，抱起明月的的头颅，无声地安慰身心俱伤的她。“姑姑——”明月好似找到了宣泄口，双臂回抱着如春，嘤嘤哭起来。哭了很久很久，似乎哭得累了乏了。她昏昏沉沉地进了梦乡，那白皙的俏脸上，泪痕斑驳。睡梦中，似乎还在哭泣，时不时耸动一下肩膀。如春手执团扇，轻轻地给她扇风。她就这样静静地陪着明月，寸步不离。＆＆＆＆＆＆＆＆＆＆＆＆西暖阁。兽形香炉里的安神香，已经燃尽。氤氲在西暖阁里的青烟，已经无影无踪。炕塌上，福临还在睡着。他眉头微皱，嘴里呓语不断，“明月……明月……明月……”炕前假寐的吴良辅，被这低声呼唤惊醒。他凑到福临面前，轻声呼唤，“皇上，皇上——”“明月——”福临大喊一声，蓦地坐起来。他睁开眼眸，环视一下这诺大的西暖阁，哪里有明月的身影。只有吴良辅一个人守在炕前，此刻，吴良辅正一脸关切之色看着他。“皇上，做噩梦了？”

“吴良辅，朕梦见明月了，真的梦见明月了。她跟朕说了好多好多话，朕听得真真的。这梦境很真实，就好像是真的一样……”吴良辅不敢实话实说，只是点点头，顺着福临话茬，接了一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上是太思念明小姐，才会做梦……”福临喟叹了一声，痛苦地闭上眼眸。两行清泪，顺着冠玉一般的脸颊滑落下来。明月那低沉悲凉，略带哽咽的声音，再一次在福临耳边响起。“在法源寺时，明月根本不知你是皇上。明月只想觅个一心人，相伴一生足矣……”“初闻皇上大婚立后，明月很是伤心。皇上卜卦，问明月之意。明月舍不得皇上，也不愿看皇上迎娶其他女人，自然不肯应允……”“明月扪心自问，当初在佛前，求得只是一心人，并不想做什么皇后。皇上将心给了明月，把明月视为发妻，明月已经知足了。如何还能自私地霸着皇后之位，阻碍皇上大婚亲政……”“人鬼殊途，终究不能相守。请皇上忘了明月，大婚立后，早日亲政，救汉民与水火，解苍生于倒悬……”“情深海枯干，缘浅烟飘散。妾既入地府，君莫空牵念……”福临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梦，明月就是念着这首诗，出了西暖阁。她那轻飘飘的身影，定是魂魄无异。他想去追，却怎么都追不上。心里一着急，才从梦中醒了过来。前日卜卦，她不允婚，只因舍不得法源寺之约。今晚入梦相见，竟流着眼泪劝他放下执念，劝他大婚立后。她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只想要他的心，根本不屑皇后之位。想着明月，福临不禁喟叹连连。这个叫明月的女子，当真人如其名。她就象悬挂在苍穹上的明月一般皎洁无暇。论才情，满腹诗书才气纵横。论相貌，清丽脱俗姿容倾城。论心地，善良无私满心悲悯。论勇气，危急关头不惜舍命相救。他福临虽是大清皇帝，却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明月于他来说，就如月中仙子一般，注定只能仰望，却无缘相守相伴。今生有缘与之相识相知相爱，怕已是上苍的恩赐。福临往炕桌前凑了凑，想要学苏东坡写《江城子》一样，提笔记梦。目光触及宣纸上似有似无的淡墨水痕，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吴良辅，掌灯——”吴良辅应了一声，取过一盏灯，放置在炕桌上。宫灯移近，光亮倍增。福临望着宣纸上淡淡地墨痕，轻声吟诵，“情深海枯干，缘浅烟飘散。妾既入地府，君莫空牵念……”看着宣纸上流畅的草书，福临兴奋至极，“吴良辅，她来过，她真的来过。朕认得她的字，这一定是她留下的诗。她就是吟诵着这首诗，飘出了西暖阁……”吴良辅的眼里，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喜色。他凑上前去一看，佯装倒抽了一口冷气，“皇上，听您这么一说，奴才头发根儿直长，浑身起鸡皮疙瘩……”福临瞪了吴良辅一眼，脸现不悦之色，“狗奴才，你起什么鸡皮疙瘩啊？明月是来看朕，又不是来看你。朕巴不得天天梦见她，夜夜跟她相聚。她要日日入朕梦境，陪朕说话，那就好了……”吴良辅躬身，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福临没有深究，注视着宣纸上的墨痕，“吴良辅，你信神鬼之说吗？”

“神鬼之说，自古就为世人所敬畏。奴才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敬畏之心待之，必定不会有错……”“以前，朕根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这次，朕信了……”从梦中醒来时，福临还有些怀疑梦境虚幻，是人私心杂念幻化所致。他一直觉得，他虽然执意不肯立后，但还是心忧朝政，想以大婚立后扭转乾坤。他甚至觉得，自己有负法源寺之约，对不起明月一片深情。看到这宣纸上的草书，他终于释怀了。不是他心有杂念，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明月真的来了，是她真来看他了。那个哽咽的女声，他听得真真的，那的确是明月的声音。即便梦境虚幻，不足为凭。这宣纸上的淡墨草书，绝对不会有假。这绝对是明月的书法，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