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北舞长歌 > 第一章

第一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北舞渡镇的一天是从黄昏开始的。光绪二十五年夏天的一个日落时分,北舞渡镇的渡口人声鼎沸车马不绝。太阳像金灿灿的淌着油的咸鸭蛋,把宽阔的沙河河面染成了亮晶晶的桔黄色。波光粼粼的金色河面上一派熙熙攘攘的繁忙景象,此起彼伏、气势磅礴的船工号子声响彻云霄。几百条帆樯林立,舳舻相接的商船塞满河道。从上游来的船忙着卸货,第二天清晨准备下航的忙着装船。南来北往的货商们穿着天青色或墨黑色的羽缎或葛麻的袍褂,摇着手中的凉扇,站在船头盯着船工们卸货。扛着大货包匆忙行走在舢板上的苦力们大汗淋漓,他们都穿着被汗水沤的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的棉短褂。只有夕阳毫不吝啬,巧妙的给每一个负重前行的苦力身上也都洒上一抹余辉,仿佛给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这样一来,连穿的最为破烂的小伙计仿佛容光焕发起来。船工刘大柱在身形疲惫的人群中显的格外抢眼。他浓眉大眼,光着脊梁,穿一条干干净净的月白色粗布裤子,又粗又黑的大辫子被盘在头顶,年轻力壮的身体被太阳晒的黝黑,一身腱子肉闪闪发亮。在一群衣裳破烂神情疲惫的船工中特别的显眼。只见他单手扶着肩上的大包货物健步如飞,匆匆向前。有人打趣他说:“大柱,跑那么快不怕闪了腰呀?是不是怕媳妇在家等急了?”

刘大柱笑嘻嘻的回答说:“急啥,不急!我媳妇还在丈母娘怀里吃奶呢!”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走上护城河边的吊桥,往城里走去。北舞渡是豫中重镇,北通汝路,南连宛襄,东海的芦盐,关外的山货,南方的海味,山西的煤炭,都由此中转。南方商人将货物经汉水、唐河至赊旗,再走旱路运至北舞渡,由此装船东下界首、蚌埠及中原各州县。北方货物亦由此路运往南方。从魏晋时期至此时,这个中原古渡已兴盛了近两千年。每天黄昏时的喧腾鼎沸也持续了近两千年。渡口每天的喧闹声都是直到亥时才渐次停息下来,一部分载货启航的船只已驶离渡口,扬帆远去,停靠过夜的船只上货老板和船工多数都上了岸,河面上一时归于寂静。太阳早已西沉,夜色渐浓,河面上的波浪声渐渐衰弱,繁忙了一天的沙河好象也有些懒倦了,夜空中月亮升了起来,周围明明灭灭的只有几颗小星星。船只微微荡漾在闪着细碎波光的水面上,宛如一个个银色的剪影,在深蓝的夜幕下显得轮廓分明。船上的人上岸后,就向灯火通明的北舞渡城内走去。扑面而来的是一幅八街九陌,珠翠溢目的繁华景象。有着“九门九关,七十二阁,七十二过道”的北舞渡镇气派非凡。青砖和石块包筑的城墙高高耸立,九座城门楼日夜有人看守,子时关、辰时开,戒备森严。镇内大小街道纵横,每条街与街相连处都建有阁楼,七十二座阁楼上都住有人看守。子时后七十二条大街的街口都关门下钥,整个北舞渡镇犹如一只巨大而牢固的铁桶。入夜的北舞渡镇人声鼎沸,勾栏酒肆车马塞途,茶楼戏院宾客满座。旅馆街是饭店旅馆及各色小吃云集的一条大街,一街两行的小吃摊香气扑鼻,热闹非凡。这边吆喝:“起了层的油酥火烧又酥又脆,不吃后悔啊!”

那边喊:“豆沫!豆沫!一天不喝晚上睡不着啊!”

还有外焦里软有嚼劲的杠子馍,又香又甜的糯米元宵,哪一个不是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往外跑,不停下脚来吃个肚圆是断然走不了的。旅馆街上生意最红火的当属刘大柱家的胡辣汤,刘大柱他爹刘青山做的胡辣汤远近闻名,从早到晚人流不断。生意红火是有原因的。一是刘青山做的汤真材实料,牛羊肉熬制的汤呈现出琥珀一样明亮的褐黄色,里有面筋、海带、粉丝、千张、花生米、木耳等各色配菜,再加上十几种辛香调料,熬好的汤一出锅,离老远都能闻见那股子窜鼻子的香味。清早要上一碗稠乎乎的胡辣汤,再配上一个油酥火烧,一口火烧一口胡辣汤,酸辣可口,软硬相益,吃的浑身热烘烘的,脑门出上一层细汗,那才叫一个舒坦。二是因为刘青山的摊子干净,看着就让人有食欲。刘青山年近五十,瘦小干瘪,满脸皱纹刀砍斧削,看见谁都是满脸堆笑。别看他貌不惊人,可是爱干净的劲头一般人比不了。一年四季他都是干干净净的白帽白围裙,桌子椅子擦抹的没有一点油气儿灰星儿,锅碗瓢勺擦得锃亮,香油米醋码放的整整齐齐,连擦桌子的抹布都洗的雪白。还有个原因就是刘大柱的妹妹,大脚姑娘绣娘了。旅馆街放眼望去,做生意的不分老少全是男的,只有绣娘一个姑娘。绣娘从小就跟着她爹在街上卖胡辣汤。绣娘的娘生她时难产死了,是爹一手把她拉扯大的。绣娘到了五六岁该裹脚的年纪,刘青山请邻家的女人帮忙给她裹脚,裹一回她杀猪一样哭一回,裹一回她偷偷剪开一回。刘青山心疼绣娘,绣娘哭他也跟着掉眼泪。第五次裹脚失败之后,刘青山擦擦眼泪决定不再给绣娘裹脚了,他想,反正就是这穷命,也不指望闺女嫁什么大户人家,大脚就大脚吧,不受这份罪了。绣娘长到十二三岁的时侯,刘青山说:“闺女,以后你别跟爹一起去出摊了,你看,这一条街就你一个姑娘家,让人指指点点的坏了名声,以后可就连婆家都找不到。以后你在家做个活计,收拾收拾家就行了。你现在大了,咱虽是小门小户的穷人家,可是也不能再让你抛头露面了。”

绣娘文文静静的不爱吭声,可是却是知道心疼人的孩子,她说:“人家在家呆着是人家的事,我就想跟着爹给爹帮忙。再说人家家里有老娘、姐妹们做伴,我自已在家也闲的慌啊。”

于是绣娘就在北舞渡镇喧闹的旅馆街上渐渐长大,长成了一朵清雅曼妙的荷花。她今年十七岁了,性情温顺,善良敦厚。她不爱说话,就是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她从不像那些自知美貌而骄矜的姑娘一般轻狂,她总是那么静静的,淡淡的,仿佛她的美貌如同天边明丽惊心的晚霞,生于天际而最终将归于黑夜,亘古轮回,仅此而已,并不值得为此惊喜或炫耀什么。她的美是平和内敛没有攻击性的,因此即便是女人们也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她。没有人觉的她站在都是男人的大街上有什么不妥,也没有人因为她是个大姑娘却整天抛头露面而议论,她就是北舞渡人眼中一幅妥妥帖帖赏心悦目的水墨丹青画。绣娘不论冬夏都只穿浅色的衣裳,如果是月白色的长褂,必定会用浅浅的鹅黄色丝线绣上福字纹花纹,如果是淡蓝长褂,必定会用鸭蛋青色绣上流云纹,反正一年四季都是素素雅雅的颜色,什么湖蓝啊、桃红啊,她是从不穿的。干干净净的颜色越发衬出她头发的乌黑和脸庞的雪白。绣娘往卖胡辣汤的摊子前一站,就是个会说话的活招牌。来吃饭的人或坐或站,喝着可口的胡辣汤,看前眼前画儿一样的人,别提心里多舒坦了。绣娘的心眼极好。万一谁喝完了胡辣汤一摸口袋才发现出门忘了带钱,她总会淡淡的说一声:“没事,下回吧。”

弄的那人怪不好意思的,改天一准赶紧把钱送来。要是有人故意或是真的忘了还钱,她也不计较。刘青山有时侯会叹着气说:“闺女,咱这可是养家糊口的小买卖,不是大户人家舍粥的粥棚,这个也不收钱,那个也不收钱,咱这生意还怎么做?咱爷仨不吃饭了?”

绣娘笑嘻嘻的说:“爹,如果不是确实日子紧巴,谁会欠咱一碗胡辣汤的钱啊。以前咱家没饭吃的时侯还不是人家看咱们可怜,早一顿晚一顿的接济咱们,是吧?”

镇上有个文疯子叫柳逢春,虽然疯了,两只眼睛成天红通通的,可是说话斯斯文文的,从不发狂打人,人称柳疯子。他最喜欢拾沿路的草棍和孩子们丢弃的各种小玩意,拿起一枝玉蜀黍杆,他也能对着说上半天话:“这是赵子龙的青虹剑吧?不对不对,赵子龙使的是亮银枪,这是亮银枪才对。可他怎么把自已的兵器都给丢了呢?不好!子龙正和夏侯恩大战,兵器没了,凶险啊!”

据说他早年也是个读书人,可惜太醉心于功名,却又屡试不中。直考到四十几岁还没中秀才,后来就慢慢的疯癫起来。整日里破衣烂衫的四处疯跑,见人就讲诗词典故,经常受人捉弄。这天的幕色来临时,文疯子来到刘青山的胡辣汤摊子前,他眼巴巴的看着其他食客碗里的胡辣汤咽口水。正在喝胡辣汤的郭铁匠故意戏弄他,大声冲他吆喝:“柳疯子,想喝胡辣汤不想?”

柳疯子赶紧点头。郭铁匠坏笑着说:“喊我一声爷爷,我给你买一碗!不,两碗!”

柳疯子嘟嘟囔囔着说:“我爷爷?他不是早就骑着身高八尺的仙鹤西去了吗,什么时侯他又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看来你还不疯啊?喊爷爷不喊?不喊?不喊可就别想喝了!”

郭铁匠坏笑着说。旁边有几个人也一起笑着起哄,说:“柳疯子,这真是你爷爷啊,你怎么连你自已的亲爷爷也不认识了?赶紧喊吧,喊了你爷爷给你买胡辣汤喝。”

柳疯子像个贪嘴又吃不着的孩子一样委屈的站在那里,怯怯的冲郭铁匠说:“我爷爷器宇轩昂,人品端方,你形容彪悍,体格肥壮,明明不是我爷爷呀,我怎么能喊你?”

“看来你还不疯啊?不喊不是?那就别想喝了!”

郭铁匠得意洋洋的说。“那,我给你讲个故事行不行?我知道可多故事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柳疯子急切的说。郭铁匠厚嘴唇子一咧,不耐烦的挥挥手说:“谁听你在那酸文假醋,不听不听!”

柳疯子仍然喃喃的说着:“我给你讲个故事行不行,给你讲好多好多的故事,你给我盛一碗胡辣汤。”

“我想听。柳疯子,要不你给我讲一段吧,我请你喝胡辣汤。”

绣娘轻声细语的说。郭铁匠一听就知道是绣娘看不惯他们戏弄柳疯子,帮柳疯子呢,撇撇嘴笑着不吭声了。绣娘给柳疯子盛了碗汤,让他坐下,让他喝完汤慢慢讲。柳疯子高兴的手舞足蹈,抱着碗一口气喝了个净光。他抹抹嘴站起来,清清嗓子,规规矩矩的站着开始讲故事。他说:“咱们这沙河啊,古名叫蚩水。传说孙悟空大闹天宫以后,那玉皇大帝派二郎神去捉拿。二人大战三百回合,难分胜负。二郎神遣天狗去咬那孙悟空,谁知那猴子一闪身躲过去了,回身一棒打在天狗身上,天狗疼得一泡尿没憋住,洒到了人间,使凡间平地积了一尺多深的水。”

周围人听到天狗洒尿都哈哈大笑起来,柳疯子讲的就更有劲了:“二郎神一惊,忙用枪头向凡间一划,顺枪便出现一条泄洪的大沟。这时那孙悟空施展法术,引得一股黄沙向二郎神扑面袭来,二郎神闪身躲过,那股黄沙正好落进了那条大沟里,这就成了咱北舞渡的沙河......”刘大柱来到中山大街的振德商行,把肩上的货卸到后院的货仓之后,就一路小跑的到夜市上来找爹和妹妹。这时柳疯子和一帮食客刚走,比较清闲。绣娘正看着远方呆呆的出神,哥哥大柱来了她也毫无察觉。大柱和爹打过招呼,看妹妹正在那儿发呆,就悄悄溜到她身后,冲着绣娘的后脑勺突然大声的“喂!”

了一声,吓的绣娘浑身一机灵,回过神来见是哥哥,绣娘又气又笑的冲着他就是一阵捶打:“出去一个多月不见人,回来就吓唬我!”

大柱躲都不带躲的任妹妹打着,还笑嘻嘻的说:“使劲,使劲,别挠痒痒似的。”

绣娘又笑又气,扭身不理他了。大柱变戏法一样从身上掏出一个亮晶晶的小瓶子,伸到绣娘面前晃了晃,绣娘耷拉着眼皮瞅都不瞅一眼。大柱看绣娘不理他,就把那小瓶子伸到绣娘面前,轻轻一按,一股馥郁的香气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气息里蕴含着各种各样的花香,暮色中宛如突然有无数的花朵在绽放,让人忽然间有走进春天花园的错觉。绣娘惊喜的接过那个小瓶子,左看右看,稀罕的不行,惊喜的问:“这是什么呀哥?怎么这么香啊?”

大柱得意洋洋的说:“香吧!哼哼,这可是西洋玩意,叫香水,知道吧?上海洋人老毛子的女人都用这个!把这个往身上一喷,往街上一走,哎吆妈呀,半条街的人都闻得见香味!”

绣娘稀罕的拿着香水左看右看,说:“这么稀奇!怎么这么一点点的小瓶子里出来一股烟,就能香的让人发晕呀?这,既然是洋人用的东西,很贵吧?这得花好多钱吧?”

“你别问多少钱了,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绣娘的眼睛笑成了一道弯月,轻轻的说:“喜欢。”

大柱一脸豪气:“哈哈,喜欢就好,管它多少钱呢,千金难买我妹妹欢喜!”

大柱看着妹妹爱不释手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绣娘顽皮起来,拿起香水冲着正在给人盛胡辣汤的李青山喷了一下,李青山呛的一阵猛咳,手里的汤差点洒了。他皱着眉用手点着绣娘的脑袋说:“这是什么呀这么香?可不敢再胡闹!这味儿这么蹿,万一搅和到汤锅里头那成啥味儿了?要是把这锅胡辣汤给毁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绣娘笑眯眯的说:“爹,你要是打也得打我哥呀,这是他买的,你打我做什么?”

大柱横眉立目的惊呼:“你个没良心的小妮子,给你买东西你还撺掇咱爹打我.....”刘青山慈爱的看着两个孩子在一边斗嘴,心中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滋味,初品似乎有点苦,仔细品来,更多的却是一股甘甜。苦争苦熬了近二十年,这俩孩子终于让自已给拉扯大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