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1022年，地球，潘尼斯洲，南国。毒辣的日光简直让人睁不开眼，泥土和花草倒是享受了一场免费桑拿。街道上的人寥寥无几，民众都躲在家里避暑。博物学家德尔文吸一口凉茶，接着翻阅厚实的古籍。阳光见缝插针，从窗帘缝中钻入，打在一副人类骨架上。相比九百年前，人类的外貌并没有什么变化。南国的居民还是清一色的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他看完墙上标满记号的世界地图，走进位于房屋一角的暗室。在微弱红光的照明下，他摸到那几十张乳胶相片。他端详着一张张照片，免得遗漏任何细节。锁上暗室的门，他打开思路：“凭什么人类不受自然选择影响，难不成是进化论有缺陷？”

潘尼斯洲的南国人、乌寨娜洲的吕国人，都长一个样。这边骄阳似火，肤色应当黑一些，让黑色素替细胞核抗伤害；那边万里冰封，肤色应当白一些，方便维生素D的合成。现实压根不符合理论，全人类的肤色都处于折中的状态。粗鲁的敲门声穿透两道门，他连忙跑回客厅：“哪位？你小力点儿行不行，别把门砸坏了。”

外面的魁梧男子是著名探险家葛伦布，他曾带队探索过寂静洲，那个与西岸隔海相望的辐射地带。“在下德尔文，有何贵干？”

博物学家彬彬有礼。葛伦布用两拳作揖：“久仰大名，你可听过寰球行者计划？国王要招募三百勇士，探索未知的秘境。我们还缺一个见多识广的智者，你愿不愿意来？”

德尔文一口答应。对方很是高兴：“一言为定，今晚八点，我在皇城等你。”

晚上八点的大钟敲响，迪克十世乘着鎏金龙椅出现，身旁簇拥的保镖凸显他的威严。左边的侍女打起瞌睡，手里的芭蕉叶摇得越来越慢。国王扭头怒斥：“你没吃饭吗？”

侍女诚惶诚恐地跪下磕头。国王把头扭回来：“诸位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朕见到你们十分高兴。走出国门，也要时刻牢记我们的神话。昔日，男神与女神泛舟银河，二神小憩于地球。男神骑于女神之上，子子孙孙无穷尽矣。谨记，此乃民族之根。”

散会后，德尔文披星戴月地赶到老朋友家，以后怕是没有秉烛夜谈的机会了。历史学家屈恪住在这儿，两人是忘年之交。他按下门铃，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伙子开了门。屈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卧室里还坐着两个年轻人。他们是屈恪的三个儿子，一个常年流连于青楼，一个在赌场输得身无分文，一个抽大烟成瘾，反正都不是省油的灯。平日里，德尔文很少见到这三个东西。他们此番自然是心怀鬼胎，都想把老爹的棺材钱掏空。“阿爸快不行了，这两天我照料的最周全。”

最消瘦的儿子先抱住屈恪。其他两人坐不住了，他们也虚伪地哭天抢地，好像父亲已经死了一样。德尔文看不惯这三个势利眼：“好啦都别争，先说说是怎么回事，我上周来时还好好的。”

他们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昨晚停电，阿爸一定是在那时摔倒的，昏迷到现在都不醒。”

德尔文去大厅转一圈，瞥见茶几上的陈旧古书。他翻开夹有书签的那页，残破的纸张上赫然印着一只奇形怪状的活物。满是折痕的圆锥形躯干上，分别萌生出一颗头、两只蟹螯和一条蠕虫。蝗虫似的脑袋上，三只眼珠并列于漫布触须的脸。它的前额和后脑勺分列着天线，天知道用来收发什么。鲜有人识得晦涩的阿拉伯文，可德尔文恰好不是一般人。他神叨叨地念着：“直叫那飞矢停滞，恣意踏入同一条河流。魂魄投射太虚，万物作其肉身。伊斯之伟大种族，超越时间之影！”

头顶的吊灯骤然高亮，一盏盏灯泡燃尽短暂的寿命，挥洒出炫目的余辉。屈恪的儿子们连滚带爬地逃出卧室，德尔文却义无反顾地冲进去。屈恪裹着棉被翻下床，他两眼翻白，脖子歪向左肩一侧。他的咽喉传出梦魇的呓语，双手癫狂地在空气中乱抓。死马当做活马医，德尔文抱起架子上的骑士钢盔，扣住屈恪的头。他的胳膊被挠出一道印子，黑暗传染了整个街区。老人总算是安静下来，德尔文从口袋里掏出火柴，擦出微弱的亮光。屈恪从地板上坐起，摘掉头上的钢盔。如今的他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三个年轻人将头探出门框，一睹这场医学奇迹。不幸的是，屈恪似乎失忆了。他对老朋友毫无印象，也不记得膝下有三个儿子。他非常困惑：“现在是何年何月，人类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德尔文回答：“1022年5月。你没事吧？”

屈恪抓狂地跳起来：“完犊子，我走反方向啦！”

他换上皮鞋，向四人打听附近的图书馆。三个儿子挽留道：“阿爸，这么晚就别出门啦。”

屈恪强调自己热爱学习，这两天谁也不准打扰他。德尔文迎上前：“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你真的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屈恪很不识趣：“公元2333年，人类死于饥荒。当你提前翻阅过宿命的结尾，还会在意过程吗？”

拄着手杖，他孑然一身步入暗夜。三个混混还想借点钱，德尔文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银币，抛下一句“告辞”就匆忙离开了。天蒙蒙亮，探险队启航。迪克十世在皇宫东门挥手致意，群众夹道欢送勇者。越野车在丛林的小路上疾驰，受惊的九尾白狐从蕨叶间窜出。德尔文对此略有耳闻：“那不是天然的动物，它经过hox基因修改，形态构造才这般独特。这片土地的放射性残留逐年减少，一群阔佬以改良生态为噱头，计划就地打造古生物公园。他们参考的依据是《山海经》，一件十年前出土的文物。要我说呀，没有化石证据支持的内容，多半是古人杜撰的。”

同车的人表示愿闻其详，德尔文便接着吹水：“说到最离谱的，还轮不上狐妖。那帮脑子进水的砖家坚信，洪荒之初有一种名为鲲的神兽腾跃云间，充当天空生态系统的巨大碳源。你猜他们在钻研什么？把鲸鱼送上天！”

几人听罢，开怀大笑。赤道的热浪扑面而来，众人无不口干舌燥。他们戴上墨镜和遮阳帽，往肚子里灌下一壶水。途经一片绿油油的菜畦，一棵又一棵植株闪过。德尔文敏锐地发现，菜地里种的其实是烟草。经营者是个有想法的人，他把种植园和生态区捆绑在一块。一来稳固了烟草的产量，二来方便向游客销售卷烟。眼镜男递上一支香烟：“文化人，来一根不？”

德尔文婉拒他的好意，他又转身递给葛伦布。一个大叔拦住他：“我跟你们说，这玩意可万万沾不得。我是卷烟厂的老员工，去年刚被辞退的。前几年，他们培育出一个转基因品系，把罂粟的成分兑进烟草。现在抽烟跟吸鸦片没啥区别。”

放眼望去，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金合欢树和猴面包树的出现，为单调的草原增添了趣味。车队被一排木桩逼停，葛伦布抄起步枪跳下车。挡道的是原始部落的野人。葛伦布正要大干一场，德尔文却自告奋勇前去交涉。身挂牛骨项链的酋长出面：“请转告你们的国王，父辈的罪孽已经清偿。他们的子孙生来无辜，不该蒙受此报应！”

部落不愿在野外风餐露宿，他们向往安稳的大城市。德尔文送去啤酒、打火机、毛毯，酋长收下后便让人放行。野人皮肤黝黑、四肢修长，冒险家们交头接耳，用“黑炭团”称呼他们。葛伦布在卡车前警戒，德尔文大喊：“搞定，我们可以走啦！”

葛伦布笑道：“好样的，哥们儿！阳光这么大，等咱们都晒黑了，不也能开个新部落？”

德尔文指了指怀抱婴儿的部落妇女：“人家一生下来就这幅模样，可不是靠太阳晒出来的。”

两人用对讲机通知后面的车队，打开引擎准备出发。相较其他人的新奇和警惕，德尔文可谓是喜出望外：“你瞧，野蛮人的深肤色，恰好能抵御太阳的暴晒。这说明什么？自然选择在人类身上同样适用。世世代代的城市生活如同避风港，致使我们退化掉这一特征。看来草原才是文明的摇篮，这批野蛮人是罕见的活化石呀！”

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女中豪杰：“怎么能叫活化石呢？他们是社会意义上的人！”

她张满弓弩，一箭射穿草丛里蹦跶的野兔。德尔文对她的箭术赞不绝口：“敢问女侠大名？”

她把猎物别在腰间，踏上摩托车：“我叫罗莎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