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志一脸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品尝机器人管家精心烘培的饼干。在三十多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嘴里的小吃也算是一份小确幸。他当然知道吃下去的淀粉多半是人工合成的，但如今连富人都开始鄙视天然食品。传统农业无法填饱两百亿人的肚子，收成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化工合成的食用粉末干净又卫生，成分稳定且营养丰富，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叮叮、嘟嘟。”
恼人的铃声在颅内震荡，伍志的眼球转了一圈，接收了讯号。老板的立体影像近在眼前，他明确地告诉伍志，本月仅有的两个休息日提前结束。“宏正百方”制药集团配备的安保系统故障，两名武装分子潜入实验室中纵火，随后被特警击毙。火势得到控制后，抢修设备的工作便开始了。他们人手不够，只好求助于维修公司。伍志羡慕起老一辈人的时代，那时只要把手机一关，便不必担心电话骚扰。现在倒好，铃声直接在脑袋里响起，想躲都躲不掉。提上工具箱，他和往常一样坐上公共缆车。实验室设在人烟稀少的敦威治区，伍志举头凝视这座森严的堡垒。安检过后，重重关卡打开，他终于深入实验室内部。紧张的抢修工作开始，伍志手脚利索，很快就忙完手头上的活。程序员在重置安保系统，他笨手笨脚地输错参数。一时间警报声大作，他赶紧喊人过来帮忙。一串串代码闪过，余美搂住伍志的腰，她居然闯进了现实！她把红唇贴到他的耳边：“想知道真相的话，就留一道暗门。”
等他敲完代码，余美就消失不见了。一名科学家向主任汇报工作：“破译完成啦！它的星球距离我们不到一百光年，重力约为地球的十分之一。表层覆盖有透明液体，下方悬浮着许多巨型气泡。”
主任把他拉到角落，示意他讲小声点儿。伍志心中大惊，他印象中去过那个地方。第三天傍晚，基础设施都恢复运作。值得抢救的研究材料也保住了，剩下的琐事后续会有人跟进。众人忙碌了半天，终于能去员工饭堂好好吃一顿。四个货运机器人经过，它们扛着一艘烧毁的航天器。那东西长得奇形怪状，破损之处裸露木质的纤维。他好奇地向主任打听，主任尴尬地笑了：“这是新一代的飞行器，不过技术还不成熟。”
餐桌上，大家都想知道智慧之钥的原理。主任向他们科普：“它本质是软体的纳米机器人，比金属机械更适配大脑的生长发育。人工智能经历过一段低谷期，它当时发展得过快，脑神经科学的研究跟不上。我们则是唯一克服难关的企业。智慧之钥能接收无线电波，将网络上的信息高效地储存，并重塑突触间的联系。”
同事们都赞不绝口，只有伍志提出疑问：“这跟人工智能有啥联系？照您的说法，不过是在人脑内植入联网的磁盘罢了。”
虽然心里不爽，主任还是很客气：“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不存在形而上的高阶思维。我们的文明之所以比古人先进，是因为我们继承了他们的精神财富。大量的记忆与高效的检索，才是智慧的根基。凭借这两项优势，就足以解决社会上的问题，孩子们也能在考试中拿高分。”
他并不赞成：“但我们理应独掌记忆，不至于让工具凌驾在灵魂之上。”
主任的脸色很不好，他先抢占道德制高点：“很久以前，公司的商标是一个十字架。那时全世界正遭受病痛折磨，是公司的新疫苗拯救了所有人。我们为迎接人类的巅峰时代，专门更换了标识，这足以说明智慧之钥的分量。你享尽智慧的红利，为什么要诋毁它？”
伍志被呛得哑口无言。主任从兜里掐出一个银色胶囊：“我们正在推广第二代的智慧之钥，它的卖点在于自动纠错。更重要的是，它还拓展了共享功能，使用者可以彼此交换深层次的信息。”
伍志默不作声地听着。这家药企不仅联合媒体洗脑民众，还试图在每个人的脑袋里装窃听器！伍志去了一趟洗手间，折返时却发现监控居然都对着天花板！这可是个大好机会，他戴上手套，跑向实验区。利用先前写下的程序漏洞，他成功破解实验区的密码，再次见到损坏的航天器。他读取电脑数据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年，航天器从天而降，撞毁三座大厦，夺走两千人的生命。陨石撞击纯粹是谎言。根据资料的记载，航天器上还搭载了一个外星人，以及一个功能不明的正四面体。该几何体就摆放在扫描仪上，显现出眩目的金属光泽。伍志上前端视，每个面还雕刻着凹陷和突起的小三角形。书刊、课本上印刷的三角码，竟与地外文明的字符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按照指引，扭转这个精密的魔方。“哒”的一声脆响，正四面体应声打开，内部只有一个湿润的空腔。显微镜下边放着培养皿，他瞪大一只眼去看。晶莹剔透的线虫交织在一起，纤细的身子里游荡着炫彩的光球。想都不用想，所谓的“智慧之钥”其实是一种外星寄生虫！伍志只觉得惊悚，他决不能让虫子摆布脑子。他合上眼，在思维的深处找到一处阀门。他努力地将其拧紧，脑中的世界开始频闪。一个怪诞的声音传来：“违法行为，请勿关闭！”
伍志压根不理会它，只是接着旋转阀门。那个声音叫嚣着：“蠢货，如果你切断链接，就无法获取新内容！”
阀门被拧到尽头，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但在他眼里却截然不同。他喘了口气，虫子还在头颅里，不过它们已经被压制了。剩余的时间不多，伍志最后去看一眼外星人。他望向冷冻的玻璃罐，外星人的尸体早就被烤烂，现在的标本是由碎片拼凑出来的。他看见一双蝴蝶形的残破翅膀，以及头骨上的三个大孔。他无法排除自己是在做梦，直到他发现炭化的节肢被错误地粘在腹部。近代的科学家曾把怪诞虫上下颠倒，他们现在又参照昆虫的形态来还原外星人。紧挨着玻璃罐的冷柜里存放着一团灰烬，他知道那原本是紫色的羽毛。伍志关上实验区的门，确定走道另一头没人后，急匆匆地赶回去。在饭堂门口，他碰到一名同事。那个维修工抱怨道：“这么久没回来，你掉进粪坑啦？晚餐要结束了，赶紧收拾东西吧。”
他心有余悸地回答：“这里跟个迷宫一样，都把我绕晕了。”
维修公司的人一块离开实验室。他们仰望城市中央的高塔，这座金融大楼已经被霓虹灯点亮，夜幕下的广告牌滚动着无比震撼的正四面体。这个时段的车站冷冷清清，伍志登上回家的公共缆车。他挑了个灯光最明亮的座位，幻想着自己坐上古代皇帝的宝座。缆车停靠在下一个站点，伍志睁开惺忪的睡眼，只有一个年轻女子上车。她径直走过来，挨着他坐下。深色的裹尸布随风飘舞，渐渐缠住伍志的胳膊。他这才反应过来：“余美，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真的，你只是我的幻觉。”
光线从每一个窗口进入车厢，一瞬间黑夜颠倒为白昼。穹顶之外是开阔的水面，上千只“鱿鱼”巡游其中。末端的节肢收入体内，它们钻破水面，用脊背在空中喷洒水花。蝴蝶般的翅膀层层展开，它们成群结队地盘旋，炫耀着华丽的羽毛。余美终于开口：“想必你经历了许多，但还是一头雾水。和人类一样，天上飞的生物也是高等种族，被不属于它们的智慧所玷污。我解放了它们，可思维之虫每次都能远走高飞，在茫茫星空中东山再起。”
余美用双手遮住伍志的双眼，窒息的黑暗令他感到无所适从。愚昧的造物主梦见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邪恶的念头、规整的逻辑、繁衍的欲望穿插其间。生命从造物主身上继承了贪婪的品格，它们似乎永远都不知足。正中思维之虫的圈套，迷恋先进技术的种族成为理想的宿主。外太空的深寒剥夺了伍志的知觉，他长眠于冷酷的星海之间。松开那双冰冷的手，余美再次不见踪影，空荡荡的车厢只剩他一人。第二天早晨，伍志在家中收到订阅的报纸。他一如既往地拆开正四面体，眼前的黑白三角形却显得相当生疏。他只好访问一家隐匿的暗网，上面经常发布近期的破解文件。西半球的午夜，七枚载人火箭发射升空，分别前往七个星座。思维之虫的殖民扩张又开始了，但他无暇为远在天边的陌生种族祈祷。他将击穿思想的牢笼，像国王一样受万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