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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镇长高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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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长高天良,四十六岁,一张普通的国字脸,一年前从省财政厅下放三齐镇,也是走了门路,理由是身体欠佳,看中这片世无争的偏僻小镇,适合休养生息。镇公所临街,一个标准的院子,正堂办公,旁边一间卧室。自卫队队部和傻子各占两边把头的厢房,剩下几间做库房和材料室,还有一间厨房。蔡小东刚走,毛四从县城回来,带回几件公函,他是镇公所的事务员兼邮差,高天良看过公函心头一紧,局势恶化的令人猝不及防。日军剑指省城大兵压境,率先打响的却是高岭县,高岭是常秣县的门户,一旦失守,常秣危在旦夕,省城侧翼不保。县长皮六指示,五日之内将库粮运往县城,届时有部队护送押运。照此推断,高岭面临一场恶战。高天良不是普通百姓,对战争有着清醒认知,抗战以来,日军大规模指向的目标从没落空,高岭失守只是时间问题。之所以这样判断,因为省城才是日军进攻方向,常秣县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日军兵临高岭,采取通常的包抄战术,高岭一旦失守,常秣县就是砧板上的肉,三齐镇就是砧板上的肉渣。这几年中日双方在高岭一线成对峙,日本人巩固占领区,国军以空间换时间,现在日军打破了对峙局面。常秣县是产粮区,粮食储备足够支撑国军作战,根本不需要三齐镇的粮库储备,按说应该运往百马县,那里离省城近,也是通往大后方的枢纽。这说明县城的物资已经向后方转移。前些日子县里下拨一笔救济款,严令不许开仓发粮,高天良本打算让每家每户捐一些粮食,以后由镇公所偿还,但是,难民嗷嗷待铺,最后采取蔡小东的建议,偷偷开仓赈济难民,以后用救济款购粮补充库存。高天良来到三齐镇后口碑不错,不敛财不挥霍,恪守职责,秉公办事,有清官的声誉,成为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公函的内容几乎是以往的重复,县里指示,扩大自卫队,加强实战训练,三齐镇的自卫队总共十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几杆民国初期的快枪,大刀到是齐全,人手一把,不过从来没用过,别说对付日军,连白杨寨的刁民都挡不住。每当白杨寨的人马从金银峪里出来,自卫队瞬间回归百姓,假装看不见,任其张扬。高天良欣慰的是他的家眷早早安排去了大后方,只有一个儿子还在省城师范学校读书,如果省城开战,儿子肯定随学校向后方撤离。收编白杨寨这事不新鲜,县里早有意将他们纳入正常的管辖范围,白杨寨一直拒绝收编。这次公函给出明确的实施方案,阐述收编的意义,借抗日之名与自卫队合并,提供新式武器,武器即日送到。此事执行起来不难,难的是成果,他了解过白杨寨的历史形成。民国初年,一股外来的武装势力闯进白杨寨,在山为民,出山为匪,经常下山抢掠,出山必经三齐镇。土匪视三齐镇为无物,每年收保护费,保护费就是粮食,山里没耕地,土匪需要粮食。每到秋收,土匪们倾巢出动,从镇子里拉走够吃一年的粮食。官方曾经派出军队进山清剿,清剿毫无成绩,规模小了不起作用,大规模进驻又不现实,土匪可以放弃白杨寨躲进深山留下一座空寨,等官军撤离,土匪卷土重来,如此反复,官军最终放弃。后来官方采用怀柔政策,将白杨寨纳入三齐镇名下,正式提供一部分粮食,条件是停止扰民,这种说法当然很客气,如此官方不再追究以往并答应停止清剿。白杨寨首领方昔总算有见识,自古土匪不得善终,既然官方给个台阶,他愿意从善如流,承诺不再出山抢掠,白杨寨的土匪好像真的被感化了,劣迹越来越少,据说已经开始自耕自种。土匪也有老去的一天,土匪的后代继续武装割据却没了上一代的跋扈,仅保留了土匪的名号,虽然经常出山搞些鬼名堂,经过三齐镇却收敛很多,起码三齐镇不再担惊受怕,近年土匪基本消停了,新一代土匪有了固定居所也没了撒野的心思。其实,土匪也有三六九等,白杨寨的土匪属于末流,实力有限,能力有限,外面世界的枪炮更新换代,白杨寨的武器还是清末民初的装备,武装抢掠占不到便宜,如果不是老寨主方昔运筹帷幄,白杨寨早就烟消云散。凡事都有两面性,白杨寨土匪名声在外,三齐镇却得以免遭外贼觊觎,无形中成了保护伞。现在三齐镇的百姓都是民国初来此安家落户,几乎和白杨寨的土匪同时出现。县志记载,清末,那时的三齐镇叫三齐村,发生过一场骇人听闻的瘟疫,人畜灭绝,但县志似乎被人为的修改过。高天良治理小小的三齐镇不在话下,说起来也谈不到治理,这里的百姓安分守已民风质朴,吵架的都很少,镇子没多少公务平日不用操心。他满意当初的选择,主要精力用在养生,打拳散步,喝茶写字,天高皇帝远,过着悠闲的小家碧玉般的日子。县里对三齐镇基本不闻不问,一切显得自由自在,眼下,不断涌入的难民改变了环境,高天良深知其中的厉害。高天良眼皮不停的跳动,用湿毛巾擦把脸,毛四见没有自己的事,告辞回家。门外傻子喊道。“老爷,有客人。”

两个人走进正堂,高天良心里一沉,傻子跟在身后探头探脑,高天良挥手,傻子的脑袋缩回不见。高天良赴任带来两个随从,傻子和老奇,傻子留在镇公所充当杂役,老奇在西口开了一间酿酒作坊。面前站着两个熟人,前同事刘意,商人王先生。王先生的脖子缠一条棉围巾,头带礼帽,帽檐压的很低,露出铁青的下巴。两双眼睛将高天良笼罩。想不到刘意竟然追到三齐镇,高天良的脑海瞬间划过昔日一幕。高天良在省城财政厅任职时,刘意是他的下属,对高天良尊敬有加,后来,他有把柄落在刘意手里,两人的关系逆转。那是一幕血腥的杀人场所,被杀的是警察科长。警察科长秘密跟踪被怀疑是江洋大盗的嫌疑人,嫌疑人进了一家古玩店,很快出来,警察科长令手下继续跟踪,自己进到古玩店,向店员打听刚才的客人。店员说,客人想出售藏品,货没带在身上,约定明天再来。“什么藏品?”

“字画。”

第二天,警察科长布下埋伏,只等嫌疑人入网,直到临近打烊,嫌疑人没露面。科长下令撤兵,走到家门口天色已晚,迎面遇见高天良,两人认识,有过见不得光的合作。高天良路过此地,恰巧遇见,便约他去喝酒,两人当即乘黄包车前往,地点是城东一家小酒馆,藏在闹市深处,位置偏僻。酒馆没有客人,高天良介绍,我亲戚开的,掌柜的叫老奇。老奇按照吩咐,关门营业,专门为两位贵客服务。酒桌上,热酒下肚,科长谈起案情,抗战前夕,江南一带出现一个神秘的大盗,专门盗窃古董字画,横行江南多年,从无失手。据说,作案的手法并无过人之处,成功的秘诀在于准确,掌握受害人的底细,往往趁人不备一举得手。抗战后销声匿迹,最近省城源富楼古玩店被盗,做案者趁日军飞机轰炸全城防空之际进入店铺,从容取走库房一件古董,据说价值连城,别的物品分毫未动。高天良问道:“这个案子盯了多久?”

“十来天。”

“怎么确定是他?”

这个他,指的是那个没去古玩店的人。科长说:“老字号的买卖都有登记,即使生人为掩饰行藏不报或假报姓名,店家都特别关注,从口音,举止判断客人的来路。这个人去过源富楼,所住的旅社恰巧与一个店铺伙计的家不远。”

“如果是他,应该早就离开是非之地。”

“说的也是,谁让他不走呢,案子没头绪,盯一个是一个。甄别,排除,同时有几个嫌疑对象,一人盯一路,不然我也不会亲自出马,人手不够啊。我负责这个,已经盯了三天,一直抓不住证据。”

高天良说:“去古玩店很正常,也许人家是正经商人,倒买倒卖。”

科长说:“这家古玩店有一个镇店之宝,小心没大错。”

“给你个建议,明天去旅社抓人。”

“正有此意。”

高天良露出邪魅笑容:“恭喜。”

老奇手握一块秤跎朝警察科长头上砸下。两人将尸体抬到后门的大车上,驰往城外,出城门时高天良亮出证件,大车没被检查顺利出城,找一块荒凉处掩埋。高天良回家时,巷口一个黑影拦住去路。达的一声,一个火苗亮起,刘意手持上海产的燃油铜壳打火机,右手握枪。“干净利落,兄弟佩服。”

“啥意思?”

高天良心跳加速。“谋杀警察。”

高天良身形稍一动,刘意说:“子弹比你快。”

高天良深吸一口气:“跟踪我?”

“对。”

“多久?”

“很久,具体日子记不得。”

“目的?”

“当然有求高长官。”

刘意镇定自若,全没有以往的猥琐,谄媚。高天良说:“请讲。”

“改天吧,今天不方便。”

“随时恭候。”

刘意合上打火机,侧身让路,高天良经过时没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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