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站在接机口,平均三秒看一眼手机对话框。 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等关凌的消息,而是沈衔川的。 新消息弹出来后,沈衔川的头像飘到最上方。 林耀心跳停半拍,戳开,笑着看他发来了什么。 ——工作完成,周六有空,你呢? 林耀心情扬起又降下,回复他:“周六有事走不开。”
——没关系,我们再寻其他时间也好。 “耀耀姐!”
关凌在人群中努力蹦起来,“我回来了耀耀姐!”
林耀的书法家恩师关童老先生,四十多才靠书法领域的成就结婚,五十才有了关凌这么个闺女,极其疼爱,可惜闺女不是可塑之才,不说书法造诣了,字能按规矩写就不错了。 三年前关童老先生去世,关凌还在学语言,为出国留学做准备。姑娘虽然也二十了,却毫无社会经验,除了哭什么都指望不上,林耀作为老人家唯一的关门弟子,帮前忙后给关童老先生办了葬礼。 葬礼后,关凌终于把语言成绩考到了堪堪能出去念预科的水平,关老先生的遗孀不会开车,彼时刚拿到驾照的林耀鼓起勇气,一人把关凌送到机场。 三年转瞬即逝。 变黑变瘦的关凌拖着俩行李箱,背着一只硕大的旅行包,结结实实扑进林耀的怀里,额头“砰”砸上去,连人带行李,给了林耀一个疼痛且窒息的拥抱。 “好想你啊……”她说。 “怎么回事?拿好多行李……” “我不上了。”
关凌说,“我退学了,姐。”
林耀不觉惊讶,她甚至比关凌还平静:“师母知道吗?”
“知道,我跟她说了,我说我太痛苦了,我根本不是学习这块材料,我俩隔空抱头痛哭,然后我妈释然了,让我滚回来,没出息也得在家没出息,不能在外丢祖国的人。”
“那倒不至于上升到这种高度……”林耀吐槽道。 “嘿嘿,就是这么一说嘛。”
关凌道,“正巧我妈要开展,我就收拾收拾滚回来了。姐,你来拉这个箱子,这个轻。”
旁边有一对情侣热烈拥吻,说出的话直逼影视剧台词,旁若无人地上演着催泪大戏。 关凌看了会儿,点评道:“好抓马。”
“别看了,快点的。”
林耀催道,“再磨蹭会儿,到家就别想睡了。”
关凌拖着行李快步跟上林耀,接着八卦道:“我总能碰到抓马的事。耀耀姐,你记不记得当年你送我出国,也是这个机场,好家伙,也是……” 关凌又小跑了一阵,喘了口气,讲道:“你把我送到安检口后,我不就在那里排队嘛,然后我那一队,里面排到过安检门,有个男的,长得还挺好看的,忽然发疯了……” 林耀一边找着她的车,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 “他就突然想跑,往安检区外面跑,把所有工作人员都吓一跳,以为他要干什么,差点把防爆盾都上了,后来他同行解释,说是看到女朋友还是前女友的似乎是来送他了,他激动的……” “无聊。”
林耀评价。 “哎哟,反正那场景,特别偶像剧。那漂亮小哥朝我这个方向看了好久,旁边人劝他,说再不走就要把他送小黑屋调查是不是嗑药了,他张口就说,这次再错过,这辈子可能就遇不上了……” 车响了两声,林耀忽然驻足,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溜圆。 关凌:“怎么了?忘了什么东西了吗?”
林耀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说起来,那次送关凌出国,她确实有点印象,总觉得前面排队的某个背影,透出清俊气质,让她熟悉又心悸。 但她看不见脸,甚至有时候,连背影都会突然消失在她的视野范围内。 她那时甚至跟关凌聊了好久拖延时间,想等个机会,看这人长什么样子。 只是因为那天还有课,最后她不得不走了。 她当时回头跟关凌再见了三次,也没见那个人转过头来,让她确认一眼。她就这样,一边怀疑着一边遗憾着坐上直梯,怅然若失地离开了机场。 “应该是错觉。”
当年电梯门关上的刹那,林耀对自己说。 坐上车后,林耀如那年一样,重复着:“应该是错觉。”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她看向支架上的手机,她想问一问沈衔川,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卡上安全带,起步后没多久,她刹车停下。 “关凌,这个机场,投入使用有三年了吗?”
“有啊。”
关凌说,“这不是新机场嘛,以前我爸带我出去玩都是去东边,东边那个是老机场。”
见面那天,沈衔川说过! 他那天,强调他三年前从新建的机场飞德国,重点根本不是在介绍他的游学经历。 所以,三年前,自己看到的那个背影,真的是他? “怎么了?真的忘东西了?”
关凌小心问道,“姐姐你别吓我,快十二点了,好可怕。”
“没……没有,没事,明天了,等明天。”
林耀说了句没头没尾,关凌听不懂的话,“明天……” 只是,明天可能也问不出口。 山风回了趟家,吃过饭,姥爷问他要不要跟他去看个展。 “什么展?”
山风问。 “就你那些红的黄的蓝的绿的脑袋的那种展。”
姥爷斜着眼道。 “漫展?”
山风来了兴趣,“行啊姥爷,你也赶时髦了?”
姥爷口吻一变,呵斥道:“你当我的品味就跟你似的?臭小子,明天跟我去看关童的字画展!”
“……”山风蔫陷进沙发,过了半晌,又火上浇油,“关童是哪个朝代的来着?”
“我揍你吧我!”
姥爷骂道,“小时候我还请他来教你写字,你这就给忘了?!”
“哦哦哦,那个人啊,人没看上我这资质,就指导我哥来着……”山风想了会儿,“不过,他不是死了吗?前两年,还是多少年前?我好像记得你去参加了个书法家的葬礼,是他的吗?”
“是啊……没咯,没了都三年咯。人老了就是这样,脑溢血没的,走得急……” “我们学校的校训好像就是他题的。”
山风终于想了起来,“但我看不出好坏来,我觉得他写的还不如我认识那女孩,人家写的字超好看,好多游戏公司给钱请她去写……” 姥爷听都不想听,打断他问:“到底去不去?就在环亚艺术中心,可近了,耽误不了你玩。”
“不去,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你带我哥去吧。”
“我带个鬼!你个不知上进的玩意儿!让你陶冶情操都不去……扶不上墙!”
为了自己精神健康,姥爷骂骂咧咧回屋了。 山风扒拉着通讯录,找到“川”,拨了过去。 “卖你个人情。”
山风说,“明儿在环亚中心有个展,字画展,时间不清楚,你自己打听打听。”
“……嗯?”
“嗯什么!”
山风道,“那地方多适合你这种又装又端的人……” “我挂电话了。”
“适合约会!”
山风急忙改口,“闪闪书法可是专业的,我就帮你到这了。”
按了电话后,山风自言自语道:“我它喵的可真是善良。”
周六一早,林耀就去了画展中心。 这次展出的作品中,有一半都是关童老先生没曝光过的。林耀知道师母的意思,她想拍卖一些,给关凌多留点钱傍身。 开展前还有个媒体采访环节,师母穿着中式礼服,还披了帛,落落大方在镜头下讲述着每一幅字背后的故事。 关凌没听过母亲讲如此文绉绉的话,憋着笑问道:“这稿子谁写的?”
林耀答:“我。你小声点。”
“至于这一幅——”师母卡壳了。 人上了年纪,记忆力确实不好了,昨晚用功到凌晨,也还是没能记住。 林耀见状,连忙冲她摆手示意。 师母微笑道:“这副字,是我先生教导学生时写下的,林耀,来。”
林耀深吸口气,上台救场。 灯光明亮,她看向镜头,半点不怵,熟练地露出微笑,缓缓讲述: “这幅字是戊戌年秋,老师在……” 把场子救起来后,师母仍然紧紧挽着她的手,从那个力度来看,师母的确需要她在台上做支柱。 林耀心中叹了口气,陪她把接下来的流程走完,平稳落地。 展出开始。 林耀四处转着,给人讲解。 “小闺女。”
身后有人叫。 林耀回头,看到个眼熟的老头含笑冲她招手,身材高大肩膀宽,精神矍铄。 再看一眼,想起前不久在山风家的游泳池见过,是山风的姥爷。 “爷爷好。”
林耀忙打招呼。 “我姓孟,叫孟爷爷就行。”
孟老头满脸高兴,“我就说怎么瞧着你眼熟,原来是关老师的得意门生。三年前你得再娃娃一些……” “您和老师认识吗?”
“对,认识,以前在一个单位共事过。而且,我也算是关老师的学生,哈哈,学过两三天的那种。”
孟老头道,“关老师仙逝,我前去吊唁过。”
林耀露出个得体的笑容:“谢谢您今天来看展。”
“行了,小闺女你接着忙吧,我这边自己逛着看。”
孟老头见有记者巴巴等着林耀要采访,他挥了挥手,知趣地收了话题。 上午的展出快结束时,林耀接到了沈衔川的电话。 “你……明天有空吗?”
他问,“我看到有个新上的字画展,是关童先生的,你要一起去看吗?”
林耀傻笑起来。 “我明天也没空,但……”她说,“只要你来,我就在,我一直在。”
她说:“关童是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