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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庭之殇(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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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戈河南岸,临时营地西门姆卜沙站在营门下,四处张望着连通营门的各条道路,似乎是想要从来往的行人中寻找什么。“要出发了!”

铁游骑架马走来,居高临下俯视着面前背着长弓的黝黑少年。“好。”

姆卜沙不舍地最后望了一眼,随后跨上马背。铁游骑坐在他身后,双手抓着缰绳,两人一骑调转马头向骑军走去。姆卜沙看着周围的骑兵,几乎每一匹黑马背上都是两人,前者是汗王选中的其他少年,后者则是负责将他们送往猎场的骑兵。他有些紧张,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黑甲武士,就是面容硬朗的蛮族少年,每一个看起来都不好惹。关于狩猎,姆卜沙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的。他是阿努拉的伴当,以往在部族里除了每日锻炼气力,就是保护自己小主子的安全。阿努拉不够强壮,做不来骑马开弓的事情,所以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部族营寨里,很少有随大人们到草原上寻猎,就算去了,也只能是待在营地里,什么也不能干。这是姆卜沙第一次参加游猎。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开始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看到其他蛮族少年从容不迫而感到紧张,还是因为第一次到草原上狩猎而感到激动。在不远处,马背上的蛮族青年注视着他。是帕苏里,这位马戈河帐的铁游骑武士正眯起眼睛盯着姆卜沙看,后者在那天晚上与可戈将军的斗武给了他很大的震撼。那家伙实在是太耐打了,是天生的武士!帕苏里曾做过比较,那天晚上若是把姆卜沙换成他自己来承受可戈将军的攻击,恐怕连三拳他都撑不过去。然而,姆卜沙却撑了十多拳,甚至在最后一刻还在做出了反扑。那个反扑,帕苏里心里清楚有多难。军营中,在与部族里的老武士武斗时,他也经常处在被动挨打的境地,也被逼入过绝境。绝境是一种无法坚持的痛苦,有放弃抵抗后即将迎来的舒适,也有对宛若神明的敌人的恐惧。反扑?在绝境中,肉体已经无法给予任何支持,信念被只要放弃就能解脱的痛快和愉悦包围,至于蛮族勇士们常挂在嘴边的勇敢,那也不过是用来杀戮羸弱之人的借口罢了。帕苏里还没做到过,在绝境中,一次反扑都没有。他一直都是倒在地上大喘气的那个。但是,游猎比的可不是单纯的蛮力和强大信念。经验,是狩猎的最关键因素。帕苏里心中这样安慰自己。二十岁出头的他如今已是整个草原最强大的骑军中的一员,在场的青年里还有谁能比他更全面?“到时间了!”

骑军中的统领高喊一声。众骑直起身子。“出发!”

马蹄声骤然响起,黑马在长嘶中开拔,上百军骑在这一刻齐齐向北而行。他们的任务是赶在日落前将这些蛮族青年送到属于他们的猎场,那里是一片很宽广的猎圈,少年们将会被放在彼此间隔数里外的地方,依靠长弓和布袋里的必要器具半个月内尽可能狩猎到最多最好的猎物。上百号人,最终只能有一个胜者!马蹄声渐远,风卷起尘土飘上空中。阿努拉最终还是来迟了一步,两人目送着铁游骑跨过右侧的马戈河,再然后消失在广袤的原野尽头。“他们出发了!”

海瀚显得有些兴奋,可阿努拉没有。男孩默默望向远方,这不是他眼中的草原。没有父亲,没有兄长,没有姆卜沙,也没有乌旺……只有一条翻涌的河,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地,还有回荡长空的苍鹰尖啸。“我们还是慢了一步。”

阿努拉暗暗叹了口气。“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军队里就是这样,接到命令就要马上行动。”

海瀚转身拍了拍阿努拉的肩膀,“走啦,回去搬帐子了。”

阿努拉最后望了一眼,心底忽然升起一种孤独感。他的记忆也随着马蹄后的烟尘,飘向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五年前,草原东方,布兰戈德部皓月当空,书声从帐帘缝隙透出,锦衣华袍的少年端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聆听文士所讲述的故事。文士穿着一套灰色内衬,外披黑袍。桌上半开着一卷无名古籍,泛黄的书页还有些残旧,借着摇曳的微弱烛光,文士勉强地分辨出句子的意思。“两百年前,蒙歌汗王在血与火中建造起了北庭宫,西西姆里丘陵由此成为草原的中心。北庭宫建成不到二十年,北原的霸主霜狼部攻入伊姆鄂草原,与昔日王族瀚马部在马戈河的南北两岸遥相对立。”

“那一战杀了三天三夜,骑兵们不断冲锋,就在马戈河上厮杀。后来老人和少年也冲了进去,最后是女人。马戈河被染成了血色,从伊姆鄂草原为源头,流了三天三夜,一直流到东边的大海。”

文士声音微颤,对面的孩童却眨巴着眼睛,端正姿态等着文士继续说下去。他对上孩子的眼睛,忽然觉得心安许多。“最后霜狼部赢了,是惨胜。主君达钦进入北庭宫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高过马腿的男人都杀了,老子和小孩送到北原,女人留下!”

文士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将当时瀚马部的男人都杀了啊。这得杀多少人啊?文士摇摇头,不再多思,目光往下看去。“马戈河一役,草原大会由十二部削减至六部。但以达钦汗王为首的霜狼部、铁台部、察蒙山部并未获得草原的信服,以贺兰、卡瓦绛戈、穆兰锋辛三部为首的东部及东南部族仍不断有与北庭发生摩擦。”

“这种摩擦愈演愈烈,最终在亚辛平原演变为一场大战。”

文士停顿了一下,对面的男孩趁机开口,“好乱啊。”

“怎么了?”

“名字好多,阿努拉记不住……”男孩不好意思,又有些委屈,“乌旺能不能讲得慢一点。”

“好。”

文士微笑道。“在亚辛平原上,贺兰、卡瓦绛戈、穆兰锋辛三部集结了各自本部的骑军,以及从草原各地赶来参战的老兵。这些老兵大多原属牧马军骑,在马戈河一役中被击溃,后在各地组织反抗。在击败牧马军骑时,达钦汗王考虑到这些骑兵中不少是来自草原各部,他不愿得罪这些部落,所以俘兵最终大多以赎买的方式被释放。”

“牧马军骑!”

男孩惊讶地叫出声来,他听过这支骑兵。文士欣慰一笑,继续阅览古籍。“亚辛平原一战,察蒙山部临阵倒戈,达钦汗王当场战死,霜狼部、铁台部逃回北原,最终在北原被灭族。此战后,各部以人数为计,草原大会仅有四部有资格进入。因为草原大会的主部数量不够,故而,以地域划分再选四部,组成以八部为主的草原大会,推举贺兰部主君铎兰为新汗王。”

“安宁并未持续多久。草原内乱近三十载,早已千疮百孔,而在中洲,虞王朝的皇帝励精图治,已有盛世之兆。在中洲兴武一年,大皇帝亲命陆林洲、王世山率五十万人北上,强逼蛮族重新签订马市条款。”

“面对中洲的敌人,在草原大会上八部出现分歧,四部主战、三部主和、一部弃权。然,虽有分歧,但铎兰汗王执意要战。原因无他。在铎兰诞生时,北庭宫初立,蒙歌汗王虽然残虐,但北庭宫的建立对于草原上而言就是信仰,因为在那一天,整个草原才有了心。”

“铎兰在童年时期被灌输的理念就是蛮人好勇为王,草原骑兵举世无双。彼时情况的确如此,北原的雪狼骑、山甲骑,西边米哈吐鲁草原的荒骑军,伊姆鄂草原的虎翼骑、牧马军骑,以及东南山脚下贺兰部的大蒙骑兵。”

“民间流传着一句话:草原的骑军只要有一支踏上中洲的幽北大地,就能踏破他们的帝都。”

“然而,横贯东西的崇山峻岭以及十余座大小关口将蛮族人拒之门外。他们原以为那些高山雄关是为了保护中陆人的,因为他们实在是弱不禁风,要么就是满身横肉的商人。”

“但现在,局势变了。中洲人跨过了山脉,带着他们的强弩铁甲一步一步向北庭宫进发。那片高山反而是用来保护蛮族的了!”

“整个南方几乎无险可守,大虞的军队轻而易举地穿越了索台丘陵和亚辛平原,直抵伊姆鄂草原南线的沃姆河。”

“两军在沃姆河南北岸相对,铎兰汗王第一次见到了中洲的名将,陆林洲和王世山。他们是那个时代中洲最好的将领,几乎不弱于蛮人勇武的身形令铎兰汗王也暗暗心惊。”

“在他们身后,冀北强弩傲立阵前,幽北骑兵护住两翼,还有传说中的黑旗军。黑旗军来自大虞南方,他们拥有最好的铁匠打造铠甲盾牌,是当时大虞最精锐的一支军队,由另一位名将李行舟独自指挥。”

“那一战本无胜算,但中洲人太轻敌了。”

文士自顾自地感慨一句。然而,他放松的神情突然绷紧,已知的结局被串改了。书页忽然清晰了一些,文士的目光顺着向下。男孩乖乖等待,安安静静地看着文士认真的样子。“大败……不应该啊……”文士喃喃自语。男孩伸长脖子,想要听清文士在说些什么。“怎么会这样?”

文士往后翻了几页,一脸的不可置信。男孩有点害怕,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身子坐的扳直。“不是大胜吗?”

文士瞪大双眼,“蛮族大典上写着的!沃姆河两侧突现大蒙骑兵,奇袭虞军两翼,冀北强弩背靠沃姆河无路可退,最终还是依靠黑旗军才保住了一部分人……”“黑旗军……”文士忽然呆住了,紧锁眉头陷入沉思。“是了!都是假的!怎么可能胜?二十万蛮族对五十万中陆军队,纵使是平原,纵使是虞军冒进,也是难以取胜的。”

文士激动地说着。“我们没有赢,是惨败……是惨败……惨败。”

下一刻,文士开始呢喃。“兵败沃姆河后,虞王朝由盛转衰,后藩王叛乱……”文士眼前一亮,似乎抓住了关键,“不对不对!他们虽然在沃姆河赢了,但没几天就都退回关外。对了对了!是先有藩王叛乱,虞军才会退兵,并不是兵败导致了叛乱。”

“说通了,说通了!阿努拉,说通了!”

文士激动地看向男孩。“乌旺生病了吗?”

男孩怯生生地问。“没有啊。”

文士一愣。“那你为什么脸色变得那么快,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很生气。”

“我没事。”

文士无奈一笑,伸手捏了捏男孩的脸颊。男孩咯咯笑出了声,文士用指面刮过男孩鼻梁,叮嘱道:“该回去了,不然他们要该来找你了!”

“不要!”

男孩小手拍上桌面,摇头道:“在乌旺这里感觉很舒服,虽然阿努拉听不懂乌旺说的东西,但看到乌旺开心,阿努拉也很开心。”

文士欣慰地笑了,随即把古籍合上,递给男孩。“这本史书就送给你吧。”

文士认真叮嘱,“这是一本很重要的书,是乌旺花了好长时间才弄到的,阿努拉一定不要把书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男孩重重点头,小手抚在书面上,感受着兽皮粗糙的质感。突然,一阵阴风袭来。“偷书人往这边跑了!”

远处传来人声。文士大惊,撩起帐帘,不远处有火光闪现。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道火把的光影在帐布上摇曳。“阿努拉别乱动!”

文士猛地起身,吹灭桌上的油灯,然后掀起帐帘就往外跑。“在那!”

帐外有人大喊。人们从帐子外跑过,火光从帐布一端穿向另一端,最后随着脚步声彻底消失。黑暗中,男孩颤抖着蜷缩起来,低唤了一声“乌旺”,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这天之后,男孩再也没见过乌旺,那似乎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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