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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定居清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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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史祯言一家四人来到清为县城内最大一条街,刚进街口,看见旁边竖立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忠安街”三个字。街道行人众多,往来穿梭,游玩购物,轻闲自得;挑担摆摊吆喝频繁,酒肆店铺生意兴隆;吹拉弹唱让人如痴似醉,杂耍献艺引人喜笑颜开。史祯言叹道:“清为地处偏僻,却仍这般兴盛,真是难得啊!”

四人边走边看,感慨不已。几年内见了太多的流浪乞讨的难民和破砖烂瓦的房屋,荒凉衰败的场景已熟视无睹,忍饥挨饿的岁月早历经不慌,突然一下来到物产丰盛、商客云集、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平时少言寡语的史之啸和史之承兴奋地手舞足蹈,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看这边、瞧瞧那边,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这家酒肆卖什么吃的呀?好香啊;那家门口挂的灯笼真大,好漂亮啊!”

不多时,前面出现一家装饰豪华、辉煌气派的二层高的酒肆,大门上方匾额镌刻的“芸馨楼”三个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在周围店铺的烘托下更显高贵典雅。史祯言看着匾额念道:“芸—馨—楼。”

禁不住连连点头,说:“好字!好字!”

对魏媛锦说:“若是酒肆主人亲自所写此字,可见绝非等闲之辈,定乃才高八斗之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人之作。”

魏媛锦说:“是啊,这三个字与周围店铺匾额的字相比,确实有点鹤立鸡群,说明书写者水平很不一般。偏僻之地能有如此才子,当是老天爷造化;我们进去看看吧。”

史祯言忙摆了摆手,说:“不可,不可。这般高档之地,怎是我等之人能进去的呢?我们到其他地方再看看吧。”

行走一阵,史祯言看见路边一个贾人的摊位上悬挂的玉器甚是可爱,便过去欣赏。玉器品种丰富,史祯言拿起一个用于辟邪的貔貅,细细抚摸。贾人热情地介绍说:“这个貔貅乃著名才子许无箕所刻貔貅的仿品,非常逼真,客人不妨买下吧。”

史祯言说:“我买玉器向来只买真品,从不买仿品。”

贾人为难地说:“许无箕所刻玉器世上罕见,每块均值千金,绝非我们普通百姓能买的起。说出来不怕客人嘲笑,连我都从未见过他的真品呢。”

史祯言问:“许无箕是何许人也,为何所刻玉器这么值钱?”

贾人惊讶地说:“许无箕乃清为有名的才子,清为人人都知道,你不知道?看样子,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史祯言忙说:“我们是外地人,来此地看望亲戚。”

贾人说:“哦,你们是外地人,难怪不知道许无箕是谁。许无箕出身清为士族大家,自幼天资聪颖,长大后诗文书画、篆刻雕饰样样精通,早已扬名在外。清为和邻近州县的很多人不惜一掷千金,只为求得许无箕的一字一画或一篆一玉,结果均是空手而返。”

史祯言好奇地问:“一篆一玉所指何物?”

贾人说:“一篆指的是在一块小石头上篆刻自己名字或吉利词语,一玉指的是在玉器上雕刻各种吉祥之物,比如客人手里拿的貔貅。当然,我这里的玉器都是仿品,不能跟许无箕的真品相比,售价也很便宜。”

史祯言又问:“既然才华超群、扬名在外,想必许无箕是个年近耄耋之人吧?”

贾人哈哈一笑,说:“许无箕今年三十有四而已,离耄耋之年还差得很远呢。”

史祯言惊喜地说:“许无箕居然未到不惑之年?鄙人十分佩服。顺便再问一句,我们刚才看见前面有一家二层高的酒肆,匾额上的‘芸馨楼’三个字是许无箕所写吗?”

贾人摇了摇头,说:“‘芸馨楼’三个字不是许无箕所写,乃酒肆女主人的二兄所写,是本地最有名的才子,早年考中进士,步入仕途,最后官至户部尚书,已过逝八年了。”

史祯言放下貔貅,说:“多谢相告。我们还有事情,改日再来购买。”

贾人说:“不妨事,客人随时都可前来购买。”

一家四人继续观看。魏媛锦说:“我感觉那人可能夸大其辞,连本人都从未见过,却说许无箕的真品均值千金,让人难以相信。”

史祯言说:“世上确有作品值千金之人,比如有‘书圣’之称的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作品就千金难得,其代表作之一的《兰亭集序》更是旷古罕有,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为后世书家必学之贴。相传本朝初年,太宗皇帝因酷爱《兰亭集序》,派人前往会稽永欣寺,找到一个名辨才的和尚,千方百计将其隐藏的《兰亭集序》真迹拿到后,整日爱不释手,不断临摩研习,驾崩前还命人将真迹陪葬于自己的昭陵中;如今流传于世的《兰亭集序》均为木石刻本、摹本、临本等。刚才那家酒肆匾额上的‘芸馨楼’三个字就是跟《兰亭集序》相近的字体。”

魏媛锦说:“许无箕怎能跟著名的书圣相比呢。”

史祯言说:“那是当然。贾人之言,无非是为多卖点货物,好养家糊口罢了,勿须全信。我若能亲眼见见这个许无箕,并聊一聊,便知是名不虚传还是浪得虚名。”

魏媛锦说:“我们如果能在此地定居,时日长了,自有机会见到许无箕。”

向前慢慢行走,史之承嚷嚷着说:“阿耶、阿娘,你们看,那边有好多人在写字,还有人绘画呢。”

史祯言朝前看去,街道旁边一些人正在相邻的多张几案上挥毫泼墨,围观的人盯得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不远处,两个贩卖玉器的人正和三个买家讨价还价。魏媛锦说:“这里卖字画和金银玉器的人真不少啊。”

史祯言不在意地说:“玉器要是真的才行,若是仿品或赝品就没有意义了。刚才那个贾人卖的就是许无箕的仿品,对我来说,白送都不要。”

正说着,史之啸叫道:“阿耶、阿娘,前面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干什么,好热闹啊!我们去看看吧。”

一家四人走近那些人群,仔细一看,原来是八、九人正围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少男子交头结耳。年少男子坐在一个凳子上,面前放置一张几案,上面有一幅打开的横轴,写着一些字;横轴表面略微发黄;卷轴右边轴上有几道细长划痕,比较显眼,中间系着两根深红色细绳,也很醒目。此时,年少男子大声地对围观人群说:“诸位,这幅字是我们裴家的传家之宝,是我曾祖父裴昌骞亲笔所写。遥想当年,我曾祖父是淮南道最有名的才子,所写的诗连圣人都赞赏有加,以至于盛传‘金银珠宝价何在,昌骞墨宝放光彩’。不到四十岁,我曾祖父就被任命为翰林院供奉,草拟文告,陪侍圣人身边,在圣人宴请或郊游时赋诗纪实。可惜我曾祖父英年早逝,留下的墨宝实在少之又少。这幅字是我裴涵昭拥有的曾祖父两幅字中的一幅,现在要贱价卖啊。”

史祯言心里一动:“原来女皇时期响誉天下的大才子裴昌骞是清为人,我以前读过他的很多诗,没想到,他的后人不争气,竟把他的稀世墨宝拿来卖钱。”

正想着,旁边一人问道:“几案上的这幅字是裴昌骞真迹还是后人模仿的啊?”

裴涵昭猛地站起来,脸庞胀得通红,激动地说:“天地良心,几案上的这幅字如果不是我曾祖父裴昌骞亲笔所写,我裴涵昭见人就爬着走。”

此话一出,引来众人窃窃私笑。一个六十岁左右、下巴留着山羊胡须的老丈问:“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这幅字是裴昌骞真迹,那能否先让我观之一二,以辨真假?”

裴涵昭说:“可以。这幅字乃贵重之物,放于几案上,你仔细观看就行了。”

老丈上前,弯下腰,低着头,眯眼凝神,认真观看。旁边史祯言也在欣赏,同时嘴里念着上面的诗:“伊阙雄矗山河碎,险峰缀青崖拱翠。万千洞窟惊尘世,疑惧精卫乱石飞。静穆凝思追旷名,萧风瑟雨伴莲瑞。神女勿倾斧凿功,昌盛并显日月辉。”

念完,点了点头,说:“这首诗是裴昌骞陪女皇游龙门石窟时兴之所至而吟,伊阙就是指的龙门。当时,女皇听了甚为满意,夸裴昌骞‘才溢身重,口泄袍轻’。”

老丈抬起头,惊讶地问:“你也精通裴昌骞的诗?”

史祯言说:“精通倒说不上。裴昌骞所作之诗名扬天下,鄙人岂能不知。非乃鄙人炫耀,自从本朝建立以来,只要略有名气的文人所作之诗,鄙人大多比较熟知。”

见有人了解自己曾祖父,裴涵昭忙说:“这位郎君文质彬彬、气度非凡,想来定是博学多才之人,请你做个见证,看看我这幅字是不是裴昌骞亲笔所写?”

史祯言正要回答,老丈又问:“你刚才说女皇夸裴昌骞‘才溢身重,口泄袍轻’,此为何意啊?”

史祯言说:“裴昌骞任翰林院供奉期间,生活舒适安逸,日夜脂膏相连,身体变得越发肥胖,不觉间还有些疏于政务。女皇说‘才溢身重,口泄袍轻’,对裴昌骞既是赞美之辞,也是玩笑之语,意为裴昌骞才华出众,居于高位,导致身体不断变重,官袍也随之变大;倘若能将才华用嘴宣泄出来也就是施展出来,那么他的身体就会变轻、官袍就会变小。实际上,女皇委婉地指出了裴昌骞应该节食勤政。裴昌骞深深领会女皇之意,此后不仅少脂膏、多蔬果,而且勤于公务,身体便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裴涵昭略微羞涩地说:“这位郎君对我曾祖父了如指掌,方才所说连我这个后人都未曾知晓,惭愧,惭愧啊!”

老丈说:“既然你很熟悉裴昌骞,那你说说,这幅字是否是裴昌骞真迹啊?”

史祯言说:“鄙人以前亲眼见过裴昌骞的一些真迹,对这幅字却是没有见过。当然,从笔锋、笔势和点、钩、撇、捺等特点而言,这幅字跟裴昌骞的字有几分相似之处,至于是真是假,鄙人不敢妄下结论。”

裴涵昭忙说:“这幅字千真万确是我曾祖父裴昌骞所写。”

史祯言说:“如果这幅字是裴昌骞真迹,那你作为裴家后人,为何要将如此珍贵之物拿来卖掉呢?”

裴涵昭叹了口气,说:“唉,说来话长,想当年,裴家在我曾祖父裴昌骞任翰林院供奉时,是何等荣耀啊!后来,我祖父功成名就,也获得从四品上的官职;而我父亲步入仕途多年,却官场失意、屡遭排斥,最终被奸人诬告,削职为民,告老还乡。至此,我父亲整日愁闷交加,身体每况愈下,前几日偶感风寒,未加重视;这几日病情恶化,咳嗽不止,痰中带血,再不医治,恐有性命之危。我心急如焚,赶紧请来医师。医师把脉诊症,开了药方。裴家早已衰落,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根本无钱买药;我又是裴家唯一单传,一介书生,并无收入,如何筹钱?无奈之下,我便瞒着父亲,将曾祖父裴昌骞亲自所写的这幅字偷偷拿出来,换一点钱,为父亲买药治病。”

周围人群议论起来:“看此人言辞恳切的样子,不像装出来的。”

“是啊,父亲生病,儿子卖字换钱,买药治病,天经地义。”

有人问裴涵昭:“你这幅字要卖多少钱啊?”

裴涵昭咬咬牙,说:“最少二十贯。”

人群发出啧啧之声,无人出钱购买。史祯言惋惜地说:“若是裴昌骞真迹,这幅字倒是贱卖了。”

旁边魏媛锦拉了拉史祯言的衣袖,说:“夫君,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史祯言说:“好,我们走吧。”

往前走着,魏媛锦感慨地说:“真想不到,以往显赫一时的裴家竟衰落成这个样子,治病都要靠卖祖先宝贝。”

史祯言说:“此一时,彼一时也!世上万事万物都是盛衰交替,这样才符合历史之道。无论何人,只有盛时不傲、衰时不卑,方能适应千变万化的世界。”

史之啸说:“阿耶、阿娘,我走累了,歇一歇吧。”

史祯言说:“好,好,等会儿我们就歇息了。”

魏媛锦望着前方,说:“我们即将走到忠安街的尽头,其他地方就不用去了。看了这么久,我感觉此地还行。夫君,你考虑好没有,我们一家人要不要在此地定居下来?”

史祯言说:“此地风光优美、景色迷人、才子聚集,是个风水宝地,我们全家人就在此地长期定居吧。”

停了片刻,又说:“等定居后,我一定要花时日去见见本地有名的才子许无箕,另外也想了解写‘芸馨楼’三个字的那个才子的情况。”

魏媛锦说:“刚才贾人说此人已过逝八年了,你怎么了解啊?”

史祯言说:“没有关系,芸馨楼是此人妹妹所开。兄长过逝了,妹妹还在。我找此人妹妹了解即可。”

魏媛锦说:“此人妹妹会告诉你吗?”

史祯言信心十足地说:“心诚则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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