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众鬼散去，宁采臣心里有种莫名的伤感，或许是被那些鬼魂的情绪感染了吧，一个个鬼魂脸色灰暗，表情或麻木或沮丧，尽是些不幸的鬼魂。他似乎有些理解兰若娘娘为何招募判官了，或许兰若会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邪恶。宁采臣转身往郊外的庄园走去——这个时间点回城，在城门口必定又会引起一顿盘查，还是明天早上回去更稳妥。回到郊外庄园时，宁采臣刚拿出钥匙开门，便听到门后王老太的声音，“谁啊？”

“大娘，是我，您老怎么还没睡？”

吱呀一声，王老太拉开门，看到宁采臣时，她突然绽开了笑脸，“哎呀，大齐呀，怎么才回来呀，可把为娘想坏啦。”

说罢便拉住宁采臣的手往门里拉。宁采臣配合地叫了一声“娘”，便走了进来。宁采臣走进客厅，便被王老太给摁住了，“大齐呀，你坐下，娘给你去端饭，可不敢空着肚子睡。”

宁采臣嘴角含笑，眼角却流出了泪水。自己母亲死得早，没有体检过什么母爱，如今却在这疯老太太的身上体验到了——虽然虚假，但感受却是真实的。不一会儿，王老太便端上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虾米粥，一份香喷喷的鸡蛋炒韭菜。宁采臣一把接过碗，便吸溜吸溜地喝起来，他将碗端得高高的，这样王老太就看不到他落下的泪水了。一定一定要把作恶多端的蒋庆才整倒，不整倒他就不姓宁。吃过饭回到卧房，人躺在床上，宁采臣却睡不着，脑子里盘旋的一直是如何整倒蒋庆才。硬拼，不可能的，一个破落户，硬斗蒋家公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但报不了王大齐的仇，还会害了自己。必须要借刀杀人！借谁的刀，那就必须要好好想一想。想遍了长宁城中的权势人物，也没能想出一把合适的“刀”。……天快亮时，宁采臣突然感觉到手背上痒痒的，他猜都不用猜，也知道是阴蚕蛊回来了……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即然想不出谁是合适的“刀”，那么就让这小东西去考察考察，必定会找到那把合适的“刀”。有了注意，宁采臣心里更加兴奋了，再也睡不着了，干脆爬起床，背诵落下的课程，“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读了许久，才有了些许困意，扒在书桌上睡了过去。似乎没过多久，便听到王老太扫地的声音。宁采臣来到院子接过王老太手中的扫帚，自然地叫道，“娘，我来扫吧！”

王老太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宁公子，您刚刚叫我什么？”

“大娘啊，怎么呢？”

幸亏宁采臣反应快，要不然挺尴尬的，看来这老太太对昨晚的事没有印象了。“哦，是我耳背啊，没事没事。”

王大娘强挤出笑容，说道，“那我去做早餐！”

“好的，大娘！”

宁采臣也做出笑容，他能听得出来，王老太的语气里有着一种落寞与悲凉。宁采臣用过早饭后，便与王老太告别，并告诉她，三天后再来看她。回到长宁城内，宁采臣先是回家与宁伯与米燕报过平安，便背起书箱往书院走去。到书院时，周夫子已坐在台上，台下有几个同窗正在读经，宁采臣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齐少棠、蒋庆才也都陆陆续续进来。看到蒋庆才时，宁采臣有些意外，按照以往惯例，通过了龙虎学院考察的生员，就可以不用来书院了，等待入读龙虎学院即可。等午间下课时，询问了齐少棠，才得知原因，“考官还在长宁城里，蒋兄不过是想搏个爱学的名头，这样未来进了龙虎学院也会受器重些，果然名门望族想得就是长远些。”

宁采臣的脑海里突然一亮，似乎抓住了某种东西，“考官叫什么？住在哪里？”

齐少棠皱起眉头，答道，“龙虎学院考官行事向来低调保密，我哪里能够知道。”

宁采臣随口附和道。　“哦，也对，要是让城中的大家族知道了住处，那还不是踩断了门槛，烦也烦死了……想必蒋家人应该知道吧！”

“那是自然，被选中的生员可是每日要去请安的。”

“哎，昨日酒宴，你最后去哪了？”

齐少棠突然想起了这一茬。“哎呀，《师说》你背会了吗？我背给你听听，看我有没有遗漏。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哎，我刚刚想问你什么来着……呀，你背得这么溜，我还不会背呢！”

宁采臣打茬成功。课间休息时，宁采臣走到蒋庆才身边，突然握住蒋庆才的手，非常狗腿地说道，“呀，庆才兄，这手掌宽厚，不见骨节，一看握就知道是高官之相，怪不得你会被龙虎学院相中，小弟真是羡慕啊！”

两人一向不怎么对付，蒋庆才使劲往回抽手，可是力气不够，再加上宁采臣拍的马屁，也弄得他心里美滋滋的，原本愠怒的脸色渐渐好转。“哈哈，算你小子识相，以后老子做了大官，就让你做幕僚。”

蒋庆才一边说，另一只手拍在了宁采臣的手上。“多谢多谢，小弟就提前感谢了。”

宁采臣一边媚笑，一边以眼角的余光瞥着手背上的阴蚕蛊纹身。阴蚕蛊悄然已爬到了蒋庆才的手腕上，宁采臣猛里抽回手，“哎呀，庆才兄，你会背《师说》了吗，我会背了哦，再见。”

蒋庆才望着宁采臣的背影，脸上尽是不解，“这小子今天不对劲。”

齐少棠悄悄冲宁采臣竖了个大姆指，轻声说道，“采臣兄今日开悟了呀，人生在世，与人为善，才能积累福运。”

宁采臣点了点头，“嗯，少棠兄所言甚是。”

便埋头去背自己的《师说》了——至少在齐少棠看来，他是在背《师说》。其实此时，宁采臣眼前所见的根本不是书，而是蒋庆才的胳膊以及其上的汗毛——他已经沟通了阴蚕蛊，自己的视野已与阴蚕蛊的视野融为一体。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投放在阴蚕蛊身上，之前也会偶尔交错到阴蚕蛊的视野，那时间都特别短暂，不过是浮光掠影，不过是偶尔的片断，而要跟踪蒋庆才，仅告偶然的视野交错肯定不行，必须有意识地延长视野的共享。这种有意识地共享视野的感觉很微妙。眼前是黑白色的世界，灰色的沟壑纵横的皮肤，粗如树杆的汗毛，大如拳头的黑痣……过了几十息，宁采臣才适应这个巨型视界，原来阴蚕蛊眼中的世界是这副古怪的样子。除了什么都是巨型难以让人适应之外，意识融入阴蚕蛊之后，他的听觉与嗅觉很明显被强化了，鼻腔里传来浓烈到让人传呕的体味，耳朵里是人体血液的流动声与心脏的跳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