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姳早上起床时，江至已经把早餐摆在了餐桌上。她还有些恍惚，这场景陌生又熟悉，一如多年前，她贪睡的周末。爸爸不在家，江至总会给她准备好热乎乎的早餐，她有那么久都没有享受到了，这来自他的温暖。“黎黎，来吃饭了，我在楼下发现了你最喜欢的汤包，还买了豆浆。”

江至做着和多年前一样的事，他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寻回丢失的那部分灵魂，他看到了黎姳眼里的晶莹，也感受到了自己眼眶的湿润。这样好的时光，却丢失了那么久。黎姳咬了一口包子，吸了满口的汤汁，很甜，很甜，一如多年前。“以前都没发现，楼下这家做的这样好吃，还是江至哥你厉害，第一次来就能买到。”

看着黎姳的笑容，江至也觉得很甜，很甜，他也情不自禁地咬了一口，果然很甜。黎姳该去上班了，她现在在Z大文学院任教， 本来她准备自己开车去上班，但是江至却坚持要送她去。黎姳无奈一笑，也明白他是介意温良桉的事，便由他去了。一路上，江至有无数的问题想问她。比如，她为什么会去学古文字，为什么选择当了老师，为什么放弃了当法官的梦想。可是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势必会牵扯出那缺失的12年，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就连心情，也不对。于是，江至决定从自己说起。“黎黎，我现在开了一家科技公司，叫将明科技，当初和我的两个朋友一起创立的，等有机会，我介绍他们两个给你认识。”

“哦？那肯定是和江至哥你一样聪明的人。”

“嘁，一个桃花朵朵开，一个善后大怨种。”

江至想了想陆诚和程墨的样子，觉得自己的用词该是十分精辟的。黎姳却有些吃惊，听着江至这描述，这两位朋友，倒是性格鲜明。小时候她和江至整天在一起，没有交什么特别的朋友，也不见江至在她面前提起过谁。想来她不在的这些年，江至总算有了自己的好朋友。就连她，也是在大学才认识了现在的闺蜜。“那我要好好见识一下了。”

黎姳笑着望向了江至的侧脸，他正在开车，下颌线蹦的有些紧，但整个人的轮廓有些说不出的温柔，让她眷恋的很。很快到了学校，黎姳和江至一起下车，江至关车门的时候，余光刚好瞥到了也是刚刚到学校的温良桉。江至于是挑起了眉毛，走过去将黎姳抱在怀里，对着她的唇轻啄了一口，眼神温柔。“黎黎，下班我来接你。”

面对此情此景，温良桉脸色未变，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江至示威一样的行为，好像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冲击。黎姳脸有些红，江至哥又亲了她，他们明明从来都没有确认过情侣关系。却好像，他们本就是这种关系，那样自然。“温教授好。”

江至主动开口打招呼，黎姳这才回头看到身后的温良桉。他温和从容地站在那里，却轻易地勾起了黎姳千千万万的记忆，让她的心情突然变得低落。刚刚被江至填满的那部分灵魂好像在慢慢流失，温良桉站在那里，就是无声的提醒，她这痛苦的12年。“江先生，你好。”

温良桉温和地开口，静静注视着黎姳。“承蒙你的照顾，我替黎黎感谢你。”

江至朝着温良桉微微颔首。“哦？要感谢哪些照顾呢？”

温良桉的话让黎姳猛然一震，她急忙的打断这个对话。“江至哥，时间快到了，我们下班见。”

她的慌乱显而易见，江至了解她，更明白她此刻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他可以等，等到她愿意说的时候，他尊重黎姳的意愿。“失陪了。”

江至向温良桉礼貌点头，打开车门上车，扬长而去。黎姳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江至远去。“你没和他说，当年的事吗？”

温良桉开口询问，拉回了黎姳的思绪。“我没想好，该怎么说，这个故事太长太长了，不是么？”

黎姳的声音很轻，她轻轻回眸看向温良桉，眼神有些灰拜。温良桉看着这双眼睛，他知晓以前这里藏着怎样的一片废墟，所以才知道，她眼中升起的那一丝光亮，是多么难得，也只有那位江先生能做到了。“郑阿姨那边，你打算告诉她吗？”

温良桉有些担心地问道。郑瑾这么多年都不愿意让黎姳接触以前的人和事，尤其是前几年黎姳二次发病的时候，更是与这位江先生有直接的关系。“我还没想好，怎么和妈妈说。”

黎姳低下了头，她也知道，妈妈不会高兴。“放心，我会暂时帮你保密。”

温良桉温和的笑了笑，试图宽慰一下黎姳。“好了，小黎老师，该去打卡了。”

黎姳感激地冲他笑了笑，“谢谢你，温老师，一直以来都是，很感谢。”

温良桉多想告诉她，他不想要她的感谢，他想走进她的生命，多希望她可以不要这么客气，硬生生将他划在界外。除了那位江先生，别人再没机会了吗？他们相处了16年，他又何尝不是认识她12年了呢？温良桉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老天爷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不是么？———————————————分界线——————————————————————————————温良桉第一次见到黎姳那年，他才18岁，刚上大学，想要快点经济独立，就发布了家教兼职意愿，想要尽快找到一份工作。也是机缘巧合，他恰巧看到了郑妈妈发布的招聘信息。这个绝望的母亲正在为患有精神疾病的女儿寻找家教辅导，尽管价格很高，但是却一直碰不到合适的人。而温良桉当时正需要钱来支付自己的生活费用。他联系了郑妈妈，并在周末时第一次登门拜访。他们约定先上一次课，看温良桉能否和她的女儿正常沟通。之前找的很多个老师，都因为没法和她的女儿正常沟通而选择了放弃。温良桉也有些忐忑，他从未接触过精神病人，也不懂该如何和与精神病人相处。在他的想象里，他们是精神错乱的，会时不时尖叫，歇斯底里，乱踢乱咬。所以，他还有些忐忑，但是迫于生活的压力，他还是来了，想着如果实在不行，他就辞掉这份工作。见到黎姳的时候，温良桉有些意外，她并非他想象中的那样张牙舞爪。反而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宛若一尊雕像。如果不是眼神空洞，面色苍白，她几乎与正常人无异。郑妈妈叫了一声黎姳，“姳姳，温老师来了。”

郑妈妈的语气温柔中带着凄凉。温良桉想，郑妈妈所受的精神折磨恐怕也不浅。黎姳却仿若没有听见一般，一动不动。她依旧保持着抱膝的动作，没有给任何人一个眼神。温良桉咽了咽口水，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他蹲在黎姳身前，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好，我叫温良桉，今年18岁，是你的家庭教师。”

他想努力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却还是无比的僵硬。黎姳却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江至哥，怎么有人和你一样傻。”

温良桉的脸倏的一下红透了，他不知该作何反应，黎姳的情况实在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外。他回头看郑妈妈，却见她眼眶红红，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郑妈妈在课后给了他一个大红包，他摸了摸，很厚。她说希望他可以一直给黎姳上课。她说黎姳因为精神问题，她不敢再让她去学校，只能在家里学习备考，同时接受心理治疗。温良桉明白，自己的这份工作，大概是成了，因为黎姳口中那位素未谋面的"江至哥"。郑妈妈说，希望他有时间可以多来陪陪黎姳，在授课之外尝试着和她多沟通沟通。毕竟她现在闭门不出，也没有适龄的朋友可以相处。郑妈妈还告诉他，如果可以，让他尽量穿橙色的T恤，让他试着称呼黎姳为“黎黎”。“是因为那个叫江至的人吗？”

温良桉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脱口而出。郑妈妈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她也不想隐瞒眼前这个孩子。“黎姳是因为他生病吗？”

温良桉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冒昧，问完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对不起，我太冒昧了。”

郑妈妈仿佛陷入到了什么极痛苦的回忆中，她的面部肌肉在微微颤抖，嘴角却泛出了一丝苦笑。她摇了摇头，不是，并不是因为他而生病，却能因为他，得到片刻宁静。温良桉想起他第二次来黎姳的家里时穿了一件橙色的T恤，他的肤色偏白，倒也很是好看。他以往很少穿这样鲜艳明亮的颜色，他似乎能想象到，那个少年是怎样的张扬热烈。他在门口看到黎姳正静静坐在窗边，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大约是在看窗外飘飞的云。他敲了敲门，黎姳朝他望了过去，他看着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却又很快寂灭。大约是因为，他不是他吧。他没有听郑妈妈的话，叫她“黎黎”，而是叫她“黎同学”。温良桉很排斥，成为某个人的替身，就算是为了钱，他还是本能的有些排斥。他想，黎姳也不会愿意听他这样叫她的。后来哪怕他和黎姳很熟了，他也只是叫她“小黎同学”，从未叫过她“黎黎”。今天的温良桉听到那个人光明正大的叫她"黎黎"，他就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