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要抱头蹲下，这是日本人的什么礼仪吗？”

手机里面的老唐大声吆喝着，视野完全被摄像头限制的他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注意到了自己视野边缘处那些抱头蹲下的游客。　　  身为一个被强行从诺顿体内分离的“残魂”，虽然他不至于像某些奇幻小说里面写的那样必须要活人的“生魄”才能维持自己的存在，对于被凭依者的生命也几乎完全没有影响。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能一直赖在路明非身上不走。　　  路明非自己的私生活有暴露的风险先不谈……　　  单说两个不一样的灵魂长期待在同一个躯体之内，可是会有被另一方的记忆冲刷同化风险的。　　  路明非可不想老唐偷看自己的记忆，而他也对老唐的记忆毫无窥探的兴趣。　　  可是他又不会什么隔绝两个人灵魂这种玄而又玄的手段。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诺顿那样巨大的体量，即使那灵魂上开了个洞都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精神力的损失。　　  所以路明非在征求了老唐的意见之后，选择了的新身体制造出来之前为他临时制造一个简便的容身之地。　　  而这个简便的容身之地，就是路明非经过特殊修改之后，一个能够搭载意识海系统的智能手机。　　  ……说实话路明非感觉自己故乡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也是着实神奇，明明各种通讯技术的发展都还十分落后。　　  但隐藏在人类社会背后的混血种们却就是用粗糙的科技手段制造出了具有高强度运算能力，勉强能够搭载人工智能核心的便携式设备。　　  他还是在芬格尔不经意的提醒下才发现这个离谱事实的！　　  大概就像路明非曾经感慨过的装备部那群家伙们对于炸弹和爆破莫名其妙的天赋一样。　　  也许是因为龙族存在的缘故，人类的天赋点尽点在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或许吧，我听说日本是死犟面子的国家。”

“你看那群穿黑西装的，估计就是当地分部对于我们欢迎仪式……虽然品味说实话差了一点。”

恺撒自诩自己是个日本通……虽然他对日本这个国家的几乎所有了解其实都来自那本在世界各地都十分流行的《菊与刀》。　　  “可是……那些游客们的样子明明更接近于被挟持之后的慌乱与不安。”

“他们这个样子是被那群来迎接我们的黑西装吓到了吧？长得和黑道一个样子，出来迎接客人也不知道穿得更有亲和力一点……”　　  “说起来日本分部给我们准备的专车在哪里？应该不会是什么太差的车吧？”

“我这一路可受够了那架湾流的噪音了！”

诺诺一边吐槽着自己的男友和一点都不舒适的专机，一边啧啧地打量着这些礼仪男团。　　  她在飞机上就已经被老唐这个“人工智能”的智能程度震撼过了。　　  此刻虽然依旧对路明非为什么要把人工智能设置为诺顿觉醒之前的形象感到槽多无口。　　  但是团队内的其他成员似乎都感觉这件事情发生在路明非身上很正常，索性她也就勉强自己习惯了这个“人工智能”同伴的存在。　　  而源稚生则听着他们的话感觉自己愈发迷失了起来。　　  不过他们的这番对话倒是终于打消了他对这些人到底是访问团还是剑豪团的疑虑。　　  因为这些人明显就是日本风情旅游团好吧！　　  听起来他们这群人很期待迎接他们的能够是一辆加长型豪华车而夹道欢迎他们的是穿着滑稽服装的男团女团。　　  虽然源稚生这一次带来欢迎访问团成员们的犬山家确实一直在经营类似的业务……　　  但这种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怎么值得你们这些本部的骄傲和排面如此程度的期待？　　  你们不是来访问和试探我们分部实力的精英吗？　　  按理说你们在下车的那一刹那不就应该准备好了和我们日本分部的成员进行气势和实力上的比拼吗？　　  为什么你们看起来已经做好了午夜狂欢的准备……所以你们是想在居酒屋一类的地方和日本分部进行比赛吗？　　  源稚生感觉自己的内心一片复杂，他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这群家伙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劲敌。　　  “哦，你应该就是来接机的人是吧？我们的行李应该马上就转过来了，帮我们运到你们安排的酒店吧。”

恺撒没有再关注那些蹲在地上抱头的游客和面无表情的黑西装们。　　  他也听得出日本分部的状况不对，但以他的性格永远都会表现得安之若素。　　  贵族就是这样，对什么事情都不会大惊小怪，家里开着舞会，仆人进来说：“不好了大人手底下的骑士们造反了！”

他也要淡定地安排完下一支曲子叮嘱宾客们尽欢，然后悄悄进入书房写信给国王要求进宫觐见，商量这次到底是怀柔还是动武。　　  而至于其他小事，像他们这样的贵族更是要淡定地挥退仆人，满脸“我这辈子吃香喝辣玩漂亮姑娘什么都享受过了对这个世界已经厌倦了就差想去死了”的慵懒感。　　  所以恺撒随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最前面领头的源稚生，满不在乎的开口。　　  被欢迎的人已经到场，但是这个接机的家伙居然一句欢迎的话都没有，就让他有些不解。　　  但是恺撒依旧丝毫没有看轻源稚生的意思，加图索家的少爷从不看轻某个特定的人。　　  除了能够真正折服他的对手或者队友，所有人他都一视同仁地看轻。　　  “我们的人会去帮你转运行李的……”　　  被这样满了不在乎的目光上下打量，即使源稚生也感觉自己胸膛内的火气正在不停上涌。　　他一向不喜欢废物而这是从本部来的访问团里面只有路明非能够凭借事迹让他折服。　　源稚生再次深呼吸。　　  “在下源稚生，卡塞尔学院2003级进修班毕业，欢迎各位光临日本。”

他用的是纯正的中文，这是为了履行自己在大家长面前的承诺，确保自己对这些本部的来客在礼仪上挑不出毛病。　　  “在你们上路之前，这份文件还请你们签字。”

源稚生把一张文件递给走在最前面的路明非。　　  文件是全日文的，恺撒瞥了一眼，完全看不懂，只是他毫不在乎。　　  虽然他自认是这个小队里现在唯一还靠得住的人才，但有些地方他还是知道谦让的。　　  “路明非，这个文件是什么……入住酒店的账单？你需要我的信用卡吗？”

他直截了当地询问在场唯一一个懂一点日文的路明非，这个时候他遗忘了自家组长身为装备部一份子的身份。　　  恺撒知道路明非的家境以及经济情况和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完全比不了。　　  虽然他似乎也有一些额外的收入渠道，但是恺撒十分乐意为自己组长的腰包稍微排忧解难。　　  “不，这应该是我们的遗体处理方案。上面说日本的局势不比在山里的本部安全，如果我们不幸遇难，遗体将被空运回各自的家乡。”

路明非对于日语的掌控基本局限于读写，在听说方面他不可避免的再一次遭遇了和之前他刚刚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在英语上遭遇的问题——他的日语似乎比这个世界的人们要超前很多。　　  所幸他手上还握着一个伪人工智能老唐。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被数据化的龙类灵魂，但是毕竟身处数据的世界里，操控手机里面自带的程序充当一下翻译对于老唐来说还是没有问题的。　　  源稚生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些脱线男孩们随意的交流，用自己的邪眼直视自己面前这个脱线访问团所有人的眼睛，想从中看出这些人的底细。　　  他知道这群本部的孩子们大概都曾有着直面龙类的经历，但是毕竟屠杀青铜与火之王的荣耀仅仅只聚焦在路明非一个人身上。　　  这群本部来的孩子有多少在那场屠龙战役里仅仅只是站在那座高高的大坝上等待着结果，又有多少曾经下水进入过那座王的寝宫，源稚生并不知道。　　  所以他想提醒这个访问团里面可能存在的那些浑水摸鱼者，这不是一场旅行而是一次任务，日本的局面可不比本部的校园。　　  在长江上他们或许可以躲在大坝上等待着自己的同伴带来胜利。　　  但是在偌大的东京遇到危险没有人能够一直守在他们身边，即使路明非恐怕也不可能随时随地的照料到他们所有人。　　  在这里任何的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日本对于混血种的管理确实粗糙，但粗糙有时候也有粗糙的好，至少在磨炼人这一个方面上，源稚生自认日本绝对胜过了卡塞尔学院本部不知道多少倍。　　  “哦，很体贴啊，或许在日本举行哀悼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路明非十分自然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类似的文件他在另一个世界签下过不少，　　  在他曾经经历过的另一个世界里面人命可一点都不值钱，残存的百来万人类蜷缩在狭小的庇护所里寻求生的希望。　　  这也导致他在内心的深处其实比任何人都看重生命，也比任何人都轻视生命。　　  看重别人的，看轻自己的，路明非从来不在乎自己死在哪儿，只要他的死亡对于其他人有哪怕一点的帮助他都心满意足。　　  恺撒和楚子航也漂亮的签名画押，他们一个向来习惯保持自己贵公子式的优雅，一个早就做好准备随时死在寻找神明复仇的路上。　　  更何况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去执行那些用大号红字标着危险的任务了。　　  他们两个人曾一起穿越过中东的战场然后一起买一杯茴香酒喝，他们对于这种轻描淡写的威胁毫不在乎。　　  “我是个孤儿，到时候直接把骨灰撒到大海里去就好了，正好你们日本靠海，可以省不少麻烦。”

诺诺更是一脸的无所谓，她一向把自己看作孤儿，面对自己的性命看得也十分随意。　　  而零则冷冷地看了源稚生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冰蓝色的眼睛没有点燃黄金瞳，仅凭那种恍如天生的女皇气势她就和源稚生的邪眼撞了个平分秋色。　　  源稚生灰头土脸地收起文件。　　  “日本分部比我想的要好，”恺撒点评，“至少你们的工作做得很细致。”

源稚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恺撒，这个中二病在某种意义上让他感觉比路明非还难处理。　　  至少路明非不会让他陷入现在该笑纳恺撒色这份赞赏还是一巴掌抽过去怒喝说：“少用这种‘领导上山下乡视察工作’的态度跟我说话！”

的苦恼。　　“不要再抽那些娘们兮兮的烟了，试试这支高希霸，纯正的古巴雪茄，你喜欢的话，我的箱子里还有整整一大盒。”

恺撒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抽掉源稚生手中的柔和七星扔在给了一边瑟瑟发抖的一个工作人员手里，然后把一支铝管装的雪茄拍在他手心里。　　  除了贵族的优雅，这个浑身香水味金色毛绒绒的意大利男人在落地之后同样一直保持的是灿烂的像某品种雪橇犬一样笑容。　　  所以虽然恨不得上去一拳打在恺撒那张自以为英俊潇洒的脸上，但面对这样的笑容，源稚生没有任何发怒的借口。　　该死，这个自以为贵族的家伙不会就连这一点都已经预料到了吧？　　源稚生在心里想着，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几乎咬牙切齿的礼貌。　　  “那么今后的几天里，请各位多多关照。”

他说。　　  “对了，现在你们日本人还男女共浴么？大家洗浴的时候，手机可以带进澡堂吗？”

“如果可以的话能够麻烦你们把我送进女澡堂吗？我活着的时候向往那里可是很久了！”

然后，在源稚生终于再一次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　　因为没有遗体这个概念所以沉默了良久的老唐找到机会，再一次用扬声器发声。　　  源稚生除了扯自己的嘴角，没有和一个手机置气。　　  抛弃了人类只要活着就难以逃脱的一切烦恼，不再因为自己的血统被迫承担深沉的“血之哀”。　　  套着一层人工智能的皮的老唐现在变得比活着时更加厚脸皮。　　  也许自己现在应该扭转一下自己的人设。　　  一个暴躁的黑帮头子气愤之下把一个手机丢进大海里面……应该也是可以被理解的事情对吧？源稚生默默地畅想着。　　  或许他还可以学着夜叉以及乌鸦让这几个来自本部的访问团给日本的桥梁事业做出一点不可磨灭的贡献？　　只不过他当然不是想让这些本部的来访团去当桥梁工人……他现在想的是把这几个混蛋家伙灌进水里面去当桥梁！　　  见鬼！为什么我要这么暴躁？　　  明明除了凯撒和那个一直嚷嚷不停的手机，其他访问团成员除了衣着都还是很正常的！　　  源稚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很快脱线访问团的成员们也吵吵嚷嚷的终于正常了一点，他们自在地跨过他和满地抱头蹲下的游客，走向负责出入境的工作人员。　　“别忘了给护照盖章！我可不想你们变成偷渡入境的走私客，我还想让非哥带我去秋叶原呢！”

老唐继续嚷嚷着，让脱线访问团的成员们在肆意彰扬着自己“个性”的同时也并没有忘记给自己的护照盖章。　　  而绫小路熏则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队俊男美女一脸迷茫和复杂。　　  她感觉自己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的发展和走向了。　　  她略微懂一些中文，所以她看得出这些混黑道的家伙们似乎并非自己想象中那么和谐。　　  那个对自己和一众海关工作人员都十分和蔼的黑道少爷偏偏对这几位入境的“剑豪”们充满不满和刁难。　　  甚至他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这几个本来应该是被他们夹道欢迎着接上车的人签署“生死状”！　　  这是要在机场打起来的前奏吗？这么剑拔弩张，来访者里领头的帅哥还是好帅好淡定！　　  黑刀剑豪看起来也好冷峻好有魅力，那位一直在主动说话笑容爽朗的金发贵族也不错，就是总感觉他说的话和当前的气氛有些不太衬合……　　  沉寂多年的花痴本能被忽然一股脑出现的帅哥们重新激发。　　  身为一个心思复杂的女性，绫小路熏甚至在一瞬间就编排好了这几个家伙之间复杂的情感关系。　　  儿时好友，黑道恩怨，久别两地，故友重逢，家族矛盾，内涵情愫……　　  好刺激！绫小路熏在自己的心里大胆的编排着，她在海关锻炼多年的大心脏在此刻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不过她到底还是记得自己的工作，面对迎面走来的几位“剑豪”，她努力微笑着尽职尽责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而直到所有人都撤出机场，大厅内抱头蹲下的乘客们才终于站起身来，工作人员也终于都松了口气。　　  ……虽然在机场里这群黑道们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但是黑道之间的事情，他们这些人没有必要了解的太清楚。　　  他们只是庆幸这群看起来十分不合的黑道们并没有在机场当众发生所有人都害怕的火并。　　  不过真要打起来的话……他们两方到底是谁更强一点呢？　　  绫小路熏一边用机场内的备用电话和警视厅沟通着刚才的情况，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着。　　  不过这群黑道们的颜值是真的高啊……混黑帮难带还有什么颜值要求的吗？　　  这样的情节展开和人物设定……感觉那些漫画店里面售卖的黑道主题言情漫画都相差无几了。　　  这个自诩了解世界，其实对于世界真相一无所知的女孩在心里懵懂的思考着。　　  -------------------------------------　　  夜幕降临，霓虹与群星倒映在这座繁华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　　  时刻川流不息的车流带着流萤般的尾灯四处穿梭，微寒的风打在玻璃上，吹不起男人哪怕一寸的发丝。　　  “言灵‘请君勿死’，或者说‘不要死’？”

“真是一个有趣的言灵……也不知道这样的能力到底能否真的抗拒所有的死亡。”

男人伸手触摸自己面前巨大的落地窗，整个城市都仿佛在他的脚下，但是他却丝毫都不在乎他脚下所有的一切。　　  “导师，猛鬼众的领袖王将似乎准备用您去吸引本地卡塞尔学院执行局的注意，然后从背后获得渔翁之利。”

而在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黑烟一闪而过，一个人影穿过繁华城市灯光打出的阴影出现在男人的背后。　　  “请问，需要我们先下手为强，把那个所谓王将解决掉吗？”

“不需要，那个所谓的王将十分谨慎，他并没有暴露自己的真身，即使是在出面邀请我分享他所谓的神明的尸体的时候。”

“他暴露在我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徒有躯体的空壳，和我一样是一个畏惧死亡的懦夫……只是看起来他在懦夫一道上走的比我要更远一点。”

“您可不是什么懦夫，您只是在自己的道路上一直坚定向前，而那群愚昧的家伙们看不懂您的坚定罢了。”

幽灵恭敬的说着，导师毫不在意的摆了摆自己的手。　　他的目光一直在这这座繁华的城市上游移，从视野的极限城市的边缘一直到自己的脚下，良久才终于停住。　　  “神明的尸体……真是一个听起来就很有趣的东西，只是连神明都会有尸体，那到底什么样的生物才能真正的获得永生呢？”

他冷冷的笑了几声，忽然对着自己面前的窗户张开了自己的双手。　　  如果他的面前不是偌大的落地窗，大概所有人都会怀疑他会不会在下一刻直接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不过，值得一整个国家的混血种共同追逐的东西，真还是有意思。”

“让我看看他所谓神明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吧……”　　导师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和之前不一样的表情，他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这座城市，眼神中突然开始闪烁起一种名为期待的情感。　　他十分清楚自己在恐惧什么，他的一生都在逃避自己的恐惧，所以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懦夫。　　但他在身为懦夫的同时，对于就整个世界也充满着无可救药的好奇。　　他好奇其他人的恐惧是什么……而这个世界上又是否有人真的能克服自己内心最深沉的恐惧。　　  “王将的恐惧，猛鬼众的恐惧，蛇岐八家的恐惧，还有那位屠龙英雄路明非和他同伴们的恐惧……”　　  “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你会让他们被恐惧一网打尽的，对吧，我亲爱的弟子？”

被称为导师的男人把自己内心的期待尽数藏起，他终于转身面向了自己背后的那只新的幽灵。　　  “是的，我会让他们被恐惧一网打尽。”

而幽灵肯定的回应他。　　  窗外的月影模糊，高楼的脚下路过的少女踏着自己的直筒鹿皮靴子一边思考着某个冷面的帅哥一边抬头看向城市的某处。　　  阴影里的男人恭敬的低下了自己的头，而导师沐浴着月光，深沉的眼神似乎已经看见了不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