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走，一边看，觉得泗水大队进度也不咋样，心里觉得稍微好受些，但立刻又自责，人家的不足不能成为你的遮羞布、挡箭牌。忽然又想起在大李庄动员会上说的话，顿时觉得惭愧。“问良心”、“要报恩”的说法是太肤浅了，总队长和潘科长都强调，必须教育民工树立远大理想，为理想而战。潘科长说得好——理想是人独有的精神之花。农民们本来不是没有理想的，但那理想是跑不快的牛车，飞不高的小雀，开不大的苔花，合不拢的沙粒，汇不成大河的细流。比如说，当前某地流行的“20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土改后农民普遍有的小富即安思想）。不能说这不是理想，不能说这种理想是坏的，要不得的。但这样的理想是黄牛角、水牛角，各顾各；这样的理想弱不禁风，很容易变成短梦、残梦。领导者要改变这种理想，要让她升华、壮大，让她聚合、飞跃，让她变成富丽堂皇坚不可摧的大厦，变成载着大众的幸福一往无前地飞驰的火车和飞机。旧农民脱胎换骨，变成新农民的重要标志，就是要具备这样共同美好的理想。他一边回想一边颠颠簸簸地走着。脚下并不是正式的路，在工棚和工地之间，有河工们踩出的南北方向的路，比较直截、板实。在工棚前后，各有一条东西方向的路，是河工来往踏出来的，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特别是工棚前民工互相通行的路，没有修整过，更加坎坷。有德为了看工地，只好走这一条最不好走的。结果，在接近芦集大队工地时跌了一跤；到柘树中队工地又跌了一跤。这次爬起来，断腿疤痕处疼得钻心，头上直冒冷汗。先礼正在指导柘树的估方员测量一处高低不平的工段，听见有人叫：“不好，好像是大队长跌跟头唻！”

他转脸一看，果然是大队长站在路上张望，急忙跑近他，问他碍事不碍事，要不要送。“不碍事，柘树进度怎么样？”

“人均不足一个公方。”

“晚上开会。你先忙吧。”

大队长说罢抬腿就走。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先礼暗暗感叹，那里见过这样的“官”！晚上，各中队中队长和宣传员、估方员、施工员会议在大队部举行。秦萌、小李都回避了。30多人几乎坐满了办公室和卧室的地面。除了有德坐椅子，有七八个人挤在地铺外边，其他人全在地上坐草疙瘩。有德让先礼通报了5天来各中队土方成绩，再由他传达总队会议精神。最后，他神情凝重地说：“赵总队长每天看前一天的土方成绩报表，越看越着急，这两天觉也没睡好。总队没有一个大队人均达到一个公方，中队只有百分之十五的达到。老叶告诉我，我们只有芦集中队一家达标。“同志们，全线的进度都不理想，工程总指挥部、扬州分指挥部领导都很着急。为什么？粮食是有限的，预定计划，挖去雨雪天，争取不超过80个工日，否则可能无法解决后续粮食供应，60万大军无粮可吃，只能散伙。形势非常严峻。在座的都晓得，这次工程具有以工代赈的性质，粮食用超支了，来年不够，就不能动员民工，这项治淮工程有可能半途而废！这样的结果是那个都不能承受的。假如出现这种结果，将无法预防明年的洪水祸害，们这些人贻误军机，就是罪人！“同志们，全线多耽搁一天，就要多付出近150万斤大米，耽搁10天就要1500万斤！就是把如来佛请来，恐怕也变不出这么多大米。“同志们，我们只能如期完成任务，除此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工棚內空气紧张得像要爆炸，只听见寒风冲撞、撕扯草棚的呜呜声。“怎么办？”

有德看了一下手上的小本子，继续说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提高劳动效率。怎么提高？除了继续坚持多劳多得，还要让民工们树理想，提境界，将每个人身上的潜力都挖掘出来，创造奇迹。好在工程才开始，抓还来得及，拖到中后期，牛下河了拽尾巴就迟了。们这些穿套鞋（矮帮胶鞋，当时只有黑色）、球鞋的，一有空子就要跟穿草鞋的一起流大汗，八仙过海，九牛爬坡。”

临了，他交代纪律：“我的传达到你们这里为止，具体要求，由罗·干·事跟你们细说。”

罗·干·事先向每个中队长、宣传员发了总队宣传科油印的一叠材料，然后说：“总队宣传科几个人趥个（前天）就下到泗水大队，分别召开了中队长、分队长、小组长、民工代表座谈会，了解思想动态，查找影响进度的原因，听取改进意见，形成了这些材料，其中有一份《工地报》，专门介绍我们镇东分队样板工程的经验和教训的。这些材料要发到各分队，明天工余就组织全体民工学习、讨论，干部要全下到分队去参加活动。两天后，我跟宣传员去收集书面汇报。总队强调，要一边学习讨论，一边实施促进进度的办法，越快越好，越早越好。见效的，要及时报告，以便推广。我讲完了。”

他转脸看大队长。有德拿起小桌上的闹钟，瞄了一眼，说：“8点20唻，散会。”

各中队干部来时，看天上云雾沉沉，都带了一盏马灯，这时纷纷提了灯，走出大队部。洪兴雷刚才想出一个延长工时的“妙计”，为此迟走一步，伸手抓住小闹钟看看：“嘿嘿，这玩意不丑，大队长，能不能借把我用用？”

“不行。”

“就一天，明天我派人去买。”

有德笑了笑：“说话算数？”

“我那次敢跟你不算数？”

大炮“嘿嘿”一笑，让大队长教会他定时程序，就把闹钟揣进衣袋道别。有德在他身后追了一句：“你不要买了，我派人买了发到各中队。上次想到的事，都忙忘唻。”

“好的，”兴雷答应着，提着马灯走到外面，见明月当头，路面清晰，他让工程员趁着亮月先回去，自家拉住宣传员郑步云说：“我陪你跑一圈。”

他一面走，一面想，眼下还算不错，想不让人家超过，得下苦功再上一层楼。他觉得心里有一团火，按捺不住，于是对步云提了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