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民在1100多乡亲面前发过一回言，那是土改时作为积极分子上台表态。当时，他有些怯场，不如胜我慷慨激昂，挥洒自如。工作队队长不懂“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所以选胜我做了村长。但时间是最好的鉴定师，真金还是镀金、黄铜，终究会见分晓。这次要面对的却是县里和那么多区、乡的领导，又是做“样板工程”的汇报，两个破天荒赶在一块，让建民心里打鼓，感觉比对付土方不晓得要难多少倍。如果可能，他情愿去挑半天重担，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头露面。但躲是不可能的，赶鸭子上架也得上。他暗暗给自家打气。起大早，在河边洗脸，先礼靠近他悄悄地给他鼓劲，叫他大胆放开。领导也是人，没什么好怕的。汇报最好不要看提纲。建秀趁早餐的空档，特地拿着自用的梳子跑来1组草棚，不顾各种目光的注视，给羞得脸红的哥哥梳头发，整衣裳。她为哥哥骄傲，盼望他亮相标致，汇报顺利，有棒棒的表现。惟宏、玉武等人也对建民喊加油。建民感动之余觉得底气更足了些。用罢早餐，想把汇报提纲再背一下，不一会，洪兴雷的大喉咙已经炸了过来：“建民，你这锅饭烧熟了吗？”

建民只好出草棚迎接，笑着回答：“还有些夹生呢！”

“那就再加把火。这次关系芦集人的面子，一定要打个漂亮仗。”

“我尽力。”

“要尽十二分力。”

“大炮，让那个尽十二分力呀？”

兴雷掉头一看，叫了起来：“啊呀，总队长来了！”

赵成功由有德、秋水、总队宣传科科长潘宏音、小蒯等人陪着，刚从东边金塘分队一个草棚走出，快步向这边走来，老远就听见了洪兴雷的声音。他中等身材，眉宇间有一股敢打必胜无所畏惧的气势，让人觉得不怒自威，嘴角却带着几丝嘲讽的笑意，好像什么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待他和兴雷握过手，有德介绍了建民。总队长立刻盯住建民打量，一面伸过手来笑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果然是条汉子。”

建民脸上有些发热，有些羞怯地笑着叫总队长好。“你好。我已经听秋总说了，你干得很漂亮。马上，主要听你讲，我替你站台帮腔。”

说到这里，忽然听见一阵“哼哼”声，他转头张望，一边好奇地问：“刚才是猪哼吗？你们中队杀猪吃开工酒么？”

那只秃尾巴猪还没用早餐，正急得乱哼。有德是赞成养猪的，但不知道总队长是什么态度，这时便解释：“他们怕浪费了菜皮、恶水，就养了一只，是炊事员喂，不影响河工的精力。”

总队长却很有兴趣地说：“看看去。”

于是建民带路，拐到炊事班草棚前面。趁总队长在看猪，兴雷小声抱怨建民：“你真是找个虱子放头上捞，任务这么重，还有心肠做这种家常过日子的事。”

这时，数百民工跑来了，把草棚之间的路都堵住，说想看看总队长长什么模样，在他们眼里，“县太爷”是大“官”，想见不容易。总队长发现猪是秃尾巴，问建民怎么回事，听建民说了缘故，不禁大笑，笑罢，发觉周围来了这么多民工，就对有德等人说道：“这件事让我很有感触，我们的农民，不仅最能吃苦耐劳，也最能随处安家，最能勤俭持家，最反对奢侈浪费。而今一穷二白建设新中国，不正需要这种品质么？”

有德和秋水连声说对。潘科长急忙拿出小本子、圆珠笔做记录。兴雷有些尴尬地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有德笑道：“你想到你也能做总队长唻！”

连围观的人也忍不住笑了。后来，总队长的肯定不胫而走，多数分队都养起了半大猪。赵成功又看了厨房、几个组的草棚、大队部、仓库，觉得满意，夸赞工棚有质量，生活有秩序，伙房讲卫生，仓库管理严。在厨房还对3个炊事员说：“大军治淮挖河，有你们娘子军参战，难得难得，你们吃苦唻，我代表总队感谢你们。有机会，我也来尝尝你们的饭菜。”

3个女子听了非常激动。红梅立刻接道：“拣日不如撞日，总队长要是不嫌们手艺差、菜丑，马上就来吃中饭吧！”

“哈哈，谢谢，这边一散会，我就要去分指挥部开会啰。”

这时，小蒯来报告，除了陈大队长这边，各区的人都到齐了。赵成功挥了一下手：“走，进会场。建民，你跟着我。”

河工们纷纷让开一条路。总队长一边走，一边跟众民工拱手说：“这一仗打得好不好，主要看你们喽！”

有个人高声回答：“靠领导。”

“不，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赵成功说着话和一群人走远了。各区的大队中队分队头儿们和技术人员，近两千人，陆续从东西两边的工地赶来，多数直接来看镇东分队的工程了。这时，他们都聚集在挖出的凹塘里和四周的坎上说话，嗡嗡声一片。有人叫了一声：“总队长来了。”

嗡嗡声骤然停息，众人的头一起转向北边。站在北边坎上的人连忙让开了一条通道。招呼“总队长”、“赵总”、“赵书记”的声音接连不断。总队长只是点头、摆手。站到坎边，环视了一圈，大声问道：“大家都看过这个工程了吗？”

“看过了！”

“有没有发现问题？”

“没有。”

“那就开会了。先请芦集大队芦集中队镇东分队队长，样板工程的具体负责人，也是一线实干家叶建民同志汇报，大家欢迎。”

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建民这时反倒镇静下来，没有看手上的提纲，虽然说得不快，但有条有理，重点突出，最后还情不自禁地脱稿发挥说：“这几天，多数人成了‘泡兵’，有个19岁的小伙子，两个脚打了7个泡，脚皮破了，草鞋上都是血，肩膀肿得像馒头，也不叫苦，不喊累，不下阵地，更不当逃兵……”说到这里，他哽住了，一时说不下去，就顺风转舵说：“我汇报完唻。”

赵成功带头鼓掌，暴风雨似的掌声跟着响了起来。附近几十个草棚南面站满了河工，眼睛齐刷刷地朝会场张望。总队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说道——没想到叶建民同志还是一个很好的宣传员，我也被他感动唻。干什么工作都得有一种精神，我觉得镇东分队的第一条经验，就是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他们的第二条经验，才是坚持多劳多得，发挥全体民工的积极性。第三条是以小组为战斗集体，提高了竞争力和劳动效率。还有其他经验，我不一一复述了。请潘科长回去组织编写一期《工地报》，系统介绍一下这些经验，也提醒大家应该吸取的教训。各大队回去，就召开中队干部、分队长、小组长会，贯彻落实这次会议精神。今个下午、或者明天起早，以大队为单位，开一次简短的全体民工参加的誓师大会。要动员民工写决心书，选各类代表在大会上表态。同志们，国家在经济相当困难、任务非常繁重、抗美援朝战争正在紧张进行的情况下，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实施空前的治淮工程，这是多么不容易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有这样的认识，搞好通海河工程，就是为国分忧，就是为民解难，就是抗美援朝。我们要像志愿军战士那样，像镇东分队那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努力奋战，确保如期，力争提前完成工程任务。到时候，我为大家请功、庆功！掌声再次响起，潮水般向四面八方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