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建秀也曾有过参加志愿军的梦，但听说没有特长不行，况且，爸妈连建民也不准报名，自家一个姑娘能不眼亮一些么？但她骨子里一直崇敬着志愿军，惟宏去朝鲜后就更不用说了。一听说看抗美援朝纪录片，她就兴奋得站不住坐不住。她是和红梅、月琴、秦萌坐在一道观看的。她心无旁骛从头到尾地盯着银幕，心潮跟着电影情节不停地起伏。朝鲜三千里江山的秀丽风光被破坏的景象；在炮弹轰炸中燃烧、倒塌、冒着浓烟的民居；扭曲变形的男女老幼的尸体；祖国热烈报名参军、奔赴抗美援朝前线的志愿军战士；“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雄壮奔放的旋律；各族人民做衣服、送粮食、写慰问信、冒险运送武器弹药和协助救护伤病员的感人场景；爱好和平的国际友人倾情声援、捐赠物资的慷慨举动；中朝军民并肩作战互相支持的伟大友谊；志愿军指战员踏深雪、攀险峰、涉寒水，在敌人的飞机大炮机枪的轰炸扫射中，在令人热血沸腾的冲锋号声里奋勇冲杀的英雄形象，无不让她万分激动。她沉浸在赞叹、悲愤、感佩、激奋、跃跃欲试的情绪之中。她一边看一边想象，惟宏也在那些志愿军战士当中，正在跟他们一样，快乐地唱歌，艰难地行军，英勇地打击敌人吧？一定是这样的，一定！自豪和担心纠结一起在心头翻腾，她无声地流泪了。还有一个人也被影片深深地打动，他就是枪林弹雨的过来人陈有德。他想到了银幕以外的东西。看见侵略者的炮灰举手投降的样子，他特别感慨。中华民族被外国列强欺负了上百年，受够了屈辱，抗日战争和这次保家卫国战争才真正扬眉吐气。但这是无数人的鲜血与生命换来的。今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屈辱的历史重演。走在回家的路上，有德还在激动中，忍不住问李惟鸣：“假如你是志愿军战士，怕不怕牺牲？”

“不怕。”

“为什么？”

“嗯——怕死不是英雄。”

“为什么要做英雄？”

“英雄光荣！”

“为什么要光荣？”

“有面子。”

“就是为有面子，才想做英雄？”

“嗯。”

“这不够。”

“那要怎样呢？”

“要为国家富强，为老百姓都过上和平幸福的日子。”

惟鸣“嗯”了一声。“也不一定非要上战场才能成为英雄。也不要想炸米花似的，轰轰烈烈一下子爆炸成一个英雄，要从眼前每一件工作踏踏实实地做起。”

惟鸣默默地回味这些话。回到大队部，有德洗罢手脸脚，脱去棉裤准备钻被窝，突然听见门口有人问道：“小李，大队长住这里吗？”

在外面倒洗脚水的惟鸣回答：“他睡了，你有事明天来吧。”

有德听见了，连忙高声吩咐：“让他进来。”

那人在惟鸣引导下进入草棚。有德重新套好棉裤，走了几步，看见靠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青年民工，就问：“是你找我？”

“唵，我来向您报告一件事。”

“请说。”

“刚才，我去解手，回头在路上碰见中队长朱长根，闻见他身上酒气冲天，还有肉香味。”

“哦，你问他了吗？在那滩吃的？”

“我问唻，那晓得他送我一个大糍粑（一种黏食，比喻突如其来的批评），你个普通小民工管起我中队长的事来了？规规矩矩地睡觉去。我就来气了，你当干部的不看抗美援朝电影，一个人去吃肉喝酒，还不让群众问？我告你的皮！这样，我就来报告唻。”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分队的？”

青年楞了一下，显出豁出去的样子：“他晓得我也不怕，高严分队的，严有淦。”

“好，严有淦，你敢于监督干部，做得很对。先回去休息吧。”

严有淦高兴地离去。有德立刻招呼罗广达带上纸笔跟他走。惟鸣早已拿来枣木棍递给大队长，又提了马灯，是要跟着的样子。有德让他去睡觉，听他说“我要从眼前每一件工作做起”，不禁微微一笑，点头默许。有德先突破了朱长根，然后经过一番走马灯似的问话了解，弄清了前因后果，气呼呼地回到大队部，把事情告知先礼、仁康和文军，发狠说：“非处罚这4个人不可，尤其是拿头的向志喜。”

先礼问：“大队长准备怎么处罚他？”

“撤销中队长职务，先做一般民工。乡指导员职务等工程结束回家，再请区委研究。”

先礼轻声说：“是不是太重啦？那样还要找个人接替他，临阵换将，兵家大忌啊！”

“好心的文人哪，我问你，防微杜渐怎么讲？这里相当于战场，更要从严。再说，我要借他一顶乌纱帽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先礼不吭声了。大队长想了想，召集临时支部的几个委员开了个短会，讨论通过了他的提议，商定了柘树中队新中队长人选，和向志喜的临时职务，才宽衣休息。第二天一吃罢早餐，他就通知全体中队干部、分队长、小组长在雪地开会，先让向志喜、朱长根、马仁风、杨连干四人站到队伍前面，分别做了简短的口头检讨。接着，他发表了语气严厉的讲话：“同志们，不要以为自掏腰包吃吃喝喝就没问题，你平时在自个家里把锅都吃掉，我也不管，这是通海河工地，本大队3700多民工和干部都在过艰苦日子，就你们4个人去大吃大喝，是不能允许的。你们自家说，问题严重性在那块？”

4个人低头无语。“你们不说我说。严重性在于搞特殊化脱离群众。带‘长’字的搞特殊化脱离群众就是个危险的苗头。有人还说什么，普通民工管起中队长的事唻！有权的没人管，没群众监督，想上天啊？我看你天上不了，迟早跌下茅司是真的。对于你们的错误，必须处罚。”

全场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呜，如泣如诉。有德提高了嗓门：“我宣布，朱长根、马仁风、杨连干三位同志在职反省，以观后效；向志喜同志即刻撤销中队长职务，去向桥分队接替向继珠同志当分队长。向继珠同志——”“到！”

“你是柘树中队三次竞赛状元对吗？”

向继珠答道：“是的。”

大队长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从即刻起，由你担任中队长，要大胆地挑起担子来，你能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