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也发出一阵欢呼。昨晚，中队长向分队长传达了大队会议内容，分队长又将会议精神传达到每一个河工，引起一阵阵喧腾。百分之九十九的河工都不想拖长工期，多费粮草。绝大多数人是第一次在外这么多天，近一半人与女将不能互相拥有温暖的怀抱。冰天雪地里住着难御严寒的草棚，睡着阴冷潮湿的地铺不舒适，成为中队、分队的尾巴更不光彩。回家安定温暖地猫冬，一家人热热乎乎地过小日子，有难以忘怀不可抵御的诱惑力。即使清贫清苦，还有亲人的厮守做补偿。结过婚有子女和有父母的人，又多几份牵挂。再说，每个人都已接受过爱国和理想教育，明白了治淮挖河的重大意义，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早一点修好通海河，载誉返乡，基本成为每个人心中的期盼。有些人最起码克制了惰性与懒散，在万马奔腾的战阵里不好意思停步退缩。许多汉子，特别是年轻人，从没经过这样持久而超强的高负荷劳动考验。熬过了一个艰难痛苦的阶段后，肩头的红肿消退，长出了坚硬厚实的疙瘩，腰和腿告别了酸楚，脚板底和其他接触草鞋的部位，都磨出了厚厚的胼胝，体质、耐力和意志都变得更强，仿佛肉体和精神都获得了新生。他们渐渐地适应了工地生活。而那些面对考验没能及格的极少数人，只能被无情地淘汰。今后，这种淘汰还将继续。雪后的工地黑白分明。长长的劳动队伍一色青黑。在高空俯瞰工地，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白纸上，被毛笔画出了一条带无数银环的巨蟒，西边尾搭湖畔，东头头枕海岸。那60万蠕动的人只是它十分细小的鳞片。然而，正是这些鳞片一样的人，在创造着新的人间奇迹，要凭空牵出一条巨龙。镇东分队的工地积水结冰了，水深齐小腿肚。好在上面早有预案。建民带领玉武、惟耀、胜我、继柏、惟宁，到大队仓库外头抬来一部水车，引来许多关注的目光。“乖乖隆的咚，这么长的车，让们长见识唻！”

“不错，30多公尺呢。”

文通惊叹：“好家伙，活了40年没见过这么长的水车。”

几个人忙碌了好一阵，才支好了水车，挖冻土开出了100多米长的出水槽。8个人上了车轴，风风火火地踩动了长车。积水被一片片不停地移动的拂板刮进车槽，一路上攀，呼呼地落下了车口，进入水槽，哗哗地流进了小河。半个钟点换班，3个组轮流。换人也是一个一个地上下，保持水车不停。也就换了两班，工段见底了。但已耽误了一些工夫。建民有点着急，高呼两声：“乡亲们加把劲啊！”

自家先加快了脚步。上午，轮到永虎挖锹。他发起虎威，每次下锹都是一蹬到位，三下五除二，完成一担装土。搭档李惟新也拿出猛劲，暗暗地跟他争着高下。忽听有人大叫：“红旗来了！”

“在哪滩？”

“在大队部门口竖着呢？”

罗广达请两个中队宣传员帮忙，从板湖镇扛回了大小80多杆红旗，戗在大队部门外，还特意在前面插起五六面。在风中飘动的崭新的红旗，似一团燃烧的烈火，在白雪的背景里格外鲜艳夺目，逗得多少河工心痒眼红。永虎转头撇了一眼，望手心唾了一口，向众人喊了一句：“1组人加油，奶奶的，我不相信们夺不到红旗！”

他用力将大锹插进土中，踏脚猛蹬，大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噗”地一声到底，而是在半途“咯”地一下，停住了。他嘴里叫着“怪事”，用力又蹬一脚，还是半分不入。“我倒不相信你这邪气！”

他发着狠连续蹬了几下，腿都疼了，锹依然跟他对抗。惟新也叫了一声不好，其他挖锹的也接连叫唤怪事。等候装土的惟和连忙阻止永虎：“不要瞎整，锹还蹬坏了呢，把上面的软土挖掉看看。”

永虎拔出大锹一瞧，锹口果然卷了起来。“啊呀，难道挖到宝贝了？”

待众人清除了软土层，他们才发现下面的“宝贝”，是一层死板的、凝结成石头一样的砂礓土。建民和玉武等人忙来查看，又让其他挖土人也探查下层。不一会，2组3组都发现了这样的地质，铁锹没法挖掘。这次算碰上了更厉害的“拦路虎”。建民让家祥去找何文军，让惟定去找中队长和工程员，一边召集“诸葛亮小组”的文通、惟和、刘百明、胡守成一起商量。文通拿着铁锹这里捣捣，那里划划，忽然叫道：“有缝！”

众人一起上前观看。文通刮开一些浮土，一条清晰的裂缝出现了。建民和玉武、永虎等人拿四五把锹来，一起顺着裂缝往下插，再慢慢地掰、摇、撬，又叫人再拿几把铁锹来，趁势插进缝中，一起用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撬起一块大家伙。它有两个石滚子大小，重约千余斤，得4个人用双兜双扁担才能抬动。文通在它四周看看，揸手量了量，说：“这家伙要算六十块方土。”

这时文军小跑着来了。看见4个人正忙着抬大块头，吃了一惊，再看工段，连成一大片，都是这些砂礓土，就跟建民说：“恐怕得用洋镐，再不行得用钢钎、铁锤。秋总跟大队长马上到，看他们有什么妙计。”

建民和玉武帮助抬大块头的4个人爬上坡，才返回工段，继续找缝。不一会，有德拄着枣木棍，和秋总从堤堆上走来。下堤坡时，大队长让惟鸣当另一根“棍子”，搭着他肩膀，一步步连走带滑，下到河谷工段。建民报告他们：“缝不好找，太耽误工夫。”

洪兴雷也来了。大队长笑道：“你来得好，朝这块砂礓土轰几炮如何？”

众人都开心地一笑。兴雷笑着用脚在砂礓土上使劲跺了两下，叫道：“佛，太硬唻！”

便问秋总有什么好办法。秋总答道：“没有捷径，洋镐可以试试。一物降一物，估计只有铁锤加钢钎才钻得开。”

大队长接道：“大锤、钢钎没有，仓库只有几把洋镐。惟鸣，你去找仁周，先拿3把洋镐来试试。”

惟鸣应诺，小跑着去了。抬大块头的惟耀等人返回了河谷。惟耀咳了一声，说：“乖乖，大家伙重得狠呢，虽说一个人拿15块的飞子，不讨便宜。”

大队长叮嘱说：“后面太大的先堆在旁边，等有工具凿小些再抬，千万不能做夯（这里意为出大力蛮干，或粗鲁）事。”

说话间，惟鸣扛来了3把洋镐。建民等人一人一把，尖头朝下，挥舞起来。一镐下去，蹦起几小块沙礓块。建民对着一点，猛凿五六下，只凿出碗口大一个凹塘。秋总便让他们不要只顾硬凿，耽误工夫，得赶紧派人去靠近的涟水县城办钢钎、铁锤。建民便招呼众人碰头，说：“这是一趟苦差事，要求连夜赶回来，那两个愿意跑一趟。”

大半人举手大叫：“我愿意。”

明明晓得是苦差，还是毫不犹豫地要去，这让建民有些感动。他在人群中寻觅，点名道：“江宝仪——”“有。”

“刘百明——”“到！”

“请你们两位老将出马，先买6套。明天休息一天算出工做补偿，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