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店营业一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刚到五点半 就有客人开始上门了，这个时候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和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来到饭店门前，两个人抬头看看饭店硕大的招牌：家常菜 酒楼，又相互对视了一下，年轻人道：“爷爷，应该就是这一家。”

老者点点头 嘴里‘嗯’了一声，迈步就往里走，小伙子紧紧跟在他身后。走进大门，差点被玲子放弃的大眼睛服务员就上前礼貌地询问：“两位先生晚上好，请问你们几位？有预订吗？”

玲子是观察了几天大眼睛服务员的工作态度之后，还是很满意的，就没在坚持让她走了，还把她提拨一级，做了领班。年轻人就摇摇头说：”我们就两个人，没预订。”

老者环视了一下大厅 ，就径直往角落的一张餐桌而去。”

说完，看着爷爷走去的方向 又说：“我们就坐那里，一会点菜。”

大眼睛服务员姑娘说：“好的，请稍等，马上就去。”

爷孙两个坐下之后，都在用眼睛四下打量着，看看饭店的装修和布局。大眼睛姑娘拿着菜单走了过来：“我们有大麦茶、清茶、白开水，请问两位需要什么？”

说完把菜谱轻轻放到桌面上 然后又说：“这是我们的菜谱，你们还可以去菜品展台看看，那里有实样菜品和各式精品凉菜。”

老者一边打开菜谱一边说：“就来清茶好了， 我们就在这里点菜。”

老者说话字正腔圆，普通话挺标准，至少在大眼睛姑娘听来是这样的。大眼睛姑娘答应：“好的。”

就掏出点菜器准备记录。老者看了一眼菜谱就轻轻合上，一口气就把四道店里的招牌菜点了，然后微微想了一下说：“再加一个醋溜土豆丝和滑溜肉。”

大眼睛姑娘好奇地问：“请问你们是还有朋友要来吗？”

小伙子摇摇头表示否定。大眼睛姑娘就微笑着说：“我们店的菜份量很足，四个招牌菜已经很多了，我是怕你们点多了吃不了。”

老者也微笑着回答；“姑娘放心，我们慢慢吃，不会浪费的 。”

大眼睛姑娘只好顺从客人的意思，大肚汉她也是见识过不少的。她一边收起来菜谱又追问一句：“两位先生还需要什么酒水？”

老者说：“你们这里的当地酒有没有半斤装的？”

大眼睛姑娘：“有，古城大曲，有高度的和低度的，您看您点哪一种？”

老者说：“那就低度的吧。”

大眼睛姑娘答应着转身离开。这个时候店里陆陆续续来了几波客人，大厅已经坐了约一半的客人了。等到第一道菜肚丝炒辣椒端上来了，老者先是看看菜的色泽，又用鼻子仔细闻闻菜的味道，旁边的小伙子也是有样学样的这样做着。老者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在嘴里慢慢咀嚼。小伙子没动筷子，看着爷爷的一举一动。老者咀嚼着，只见腮帮子的肌肉蠕动，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老者用筷子指着菜，示意小伙子也尝尝。小伙子拿起筷子就连着夹了两口，也在细细品味。老者又夹了一口，问小伙子：“怎么样？”

小伙子用方言说到：“我觉得味道和爷爷你做的差不多，没什么差别。”

老者笑了，也赞同地点着头，接着又吃了一口。酒已经送上来了，小伙子就把酒打开 先给爷爷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第二道菜紧接着就被大眼睛姑娘送上桌。两个人没急着喝酒，又是默默品尝着。六个菜十几分钟上齐了，大眼睛姑娘和蔼地说：“两位先生，菜上齐了，请您慢慢用餐，有需要的请讲。”

老者点点头，小伙子说：“谢谢。”

六个菜分别品尝完了，老者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脸上有了一层淡淡的笑意。小伙子看见爷爷喝酒了，说：“爷爷，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老者微微点头说：“基本错不了了，也就是他才能做出来和我做的一模一样的味道，呵呵。”

老者笑着，端起酒杯又浅浅喝了一口。老者的目光扫向收银台的方向，没有看见他想要看见的人，不由轻轻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又舒展开了。小伙子也喝了一口说：“那爷爷现在要不要见见他？还是一会吃完了见？”

老者：“没看见这么多客人吗？不着急，都已经找到了，咱们就踏踏实实在这里吃。”

两个人就在那里慢条斯理吃着，看着，时不时交流几句。这个时候，玲子才行色匆匆从外面回来，她今天晚上在新房子那边一直忙到现在。老者看见玲子进门直接进了收银台，很认真地辩识了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玲子，确认之后脸上露出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大眼睛服务员是一直关注着这两位客人，虽然忙的脚不沾地，可一有空隙就会拿眼睛瞅一瞅这两位比较奇怪的客人。两位来的最早，一直到大厅客人几乎走完了，两个人也没有走的意思，一瓶白酒早已见底，桌上菜肴也真的所剩不多了。看着客人走的差不多了，老者想了想对年轻人说：“今天就算了吧，我也累了，咱们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天再见他吧。”

年轻人答应着，就冲大眼睛姑娘招手。早就有准备的大眼睛微笑着走来，小辉就说：“麻烦结账。”

等两个人出了饭店大门，商量了几句，就朝左边方向而去。大眼睛姑娘忙完手里的事情走到吧台对玲子说：“3号桌的客人可真能吃，两个人吃了六盘菜，还喝了一瓶酒。”

玲子忙着自己的事情，顾不上抬头和她聊天，就应付了一句：“没剩下吧？下次记得提醒顾客，咱们的菜量大、实惠，不要点多了，够吃就好。”

大眼睛姑娘答应着又去忙了。第二天的晚上，还是老时间一老一少准时出现在饭店三号桌。这一次点了四个别的菜，酒还是一样的。接待他们的还是大眼睛姑娘。今天的生意比昨天还要好，因为今天是周末。老者对小伙子说：“忘了忘了，今天星期五，人肯定少不了 。”

说完，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算了，今天不打扰他了，咱们吃完回去睡觉。”

小辉：“爷爷，你是不是不想见他了？”

老者笑笑没有回答他。其实老者也在犹豫，他的心里在想：是啊，我该不该见他呢？当初孙子小辉在视频平台刷到了这家店的视频，告诉自己在这个城市也有一家主打自家最擅长的家常菜，他认真仔细看了好几遍视频，店面似乎不是当初说的小店，虽然没看见冯琦和玲子两个人出镜，自己当时就肯定一定是冯琦，想了几天才决定来会会老朋友，可是到了这里自己又犹豫不决了。什么原因？自己也是想不通，就是想打退堂鼓。自己一辈子只有冯琦这一个最最知心的朋友，高墙大院之内的几年两个人朝夕相处，早已成了莫逆之交。况且冯琦还救了自己一命，若不是冯琦，自己的骨灰怕都已经和泥土融为一体了。虽然他把自己的手艺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也让冯琦现在能凭借不错的烹饪技术有了立足之地，可毕竟已经十年没有打过交道了，人都是会变的。冯琦出狱之后每年都会去探望自己两三次，每次都埋怨自己不给冯琦联系，冯琦不能给他打电话，可他可以每个月申请并在监管之下给冯琦打电话的。自己就打过一次，然而是自己觉得这样的电话打的没意思，被人监视着通话，只能说一些不痛不痒相互问候的话语，自己非常不习惯，之后就再也没有打过，所以冯琦的电话号码号码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冯琦出来和玲子再次相遇之后，每次来探监不是带着玲子就是带着郑璟。两个人六年前开店之前专程来询问自己的意见，自己十分赞同，也给了不少建议。可自己的两次减刑都没告诉冯琦，倒不是自己故意瞒着冯琦，这本就是不值得炫耀的事情。自己刑满释放的那一年，没有按照两个人的约定去找冯琦，而是直接回了老家，失去了联系整整两年。这个事情不怪冯琦，是不是自己太倔强了？老者脑海里不停思索着，转念一想：唉，想那么多干嘛，吃完再说。可很快老者就否定了自己不见冯琦的想法，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见冯琦一面，毕竟和冯琦是唯一的无话不谈的朋友。就在老者边吃边胡思乱想的时候，玲子却注意到了这爷俩。玲子的记性很不错，虽然只是见过老者几次，还是在那样的环境和境况之下。玲子在吧台忙里偷闲的时候环视了一下大厅，大厅里座无虚席，吵吵嚷嚷、很是杂乱。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客人就餐的心情，大家依旧推杯换盏、开怀畅饮。玲子的目光已经从老者和小伙子的身上滑过去了，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目光又专门看向三号小桌这对安静的爷俩。玲子心想：这位老者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好面熟啊，怎么就想不起来了？我认错人了吗？因为开饭店的经常迎来送往的，见的陌生人多，熟人也多，还有很多冯琦以前的朋友、老邻居、钢院生活区的老人，玲子大多记不住名字，可一看见就知道她见过或者能想起来大概是什么样的人。可这次她犹豫了 ，没荣她多想，就有客人来结账，玲子一忙就把这件事掩盖过去了。可当玲子第二次无意地扫视大厅的时候，老者正微笑着和对面的小伙子说话，就是这个微笑，一下子就把玲子的记忆打开了！“老金哥？”

玲子脑海里突然就冒出来了这个名字。玲子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名字也把自己吓了一跳顿时玲子就坐不住了。她急忙起身就奔三号桌去了。她一边走 一边冷静下来 心里想：万一认错人了怎么办？还是先去打听一下。想着，脚步就缓了下来，稳步向着三号桌而去。老金并没有注意到玲子的到来。直到玲子走近了，老金才看见玲子。玲子之前的模样一下子就在老金脑海里浮现出来。玲子走近了、看清了，虽然不是记忆中那个短发、浅灰色条纹衣服的打扮，可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那样没说话就先笑的样子。玲子不由大喜，大声喊了一句：“哎呀，真的是老金哥啊。”

老金也已经发现了玲子，忙笑着站起身来：“弟妹，是我。”

玲子的声音惊动了附近桌的客人，大家纷纷扭头、转身看着老板娘失态的样子。玲子也感觉自己有点失态了，急忙对大家点头致歉，嘴里冲大家说着：“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不好意思啊。”

说完几步走到桌前声音放低了，可脸上都是喜色：“老金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老金笑着说：“来了一会了，看你在忙，也没看见冯琦，就先尝尝冯琦的手艺。”

看着桌上的菜，玲子有点疑惑，没有冯琦拿手的几道菜。玲子还是赶紧说：“老金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再忙，你来了，我们什么事情都要放下啊。你先坐着，我这就去喊他。”

老金忙说：“弟妹，不急这一时半刻的，我那就在这里先喝一会，等冯琦忙完了让他来就是了。”

玲子不假思索地说：“不行，我先告诉冯琦。”

说完喜笑颜开地往厨房去了。老金看见玲子这么热情，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犹犹豫豫的不想见冯琦了，原来出来之后的人和在狱中的人是有很大不同的。笼子里的小鸟和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想法能一样吗？仅仅几分钟后，冯琦是一路小跑从后面出来的，大厅里一桌熟人给他打招呼他都没有看见。跑到桌前，早早把两只手伸过去，去握也同样伸出手的老金。“金哥，你可算来了， 我还怕再也找不见你了， 怎么来了不直接找我？”

冯琦兴奋地说。玲子也跟着来到桌边。老金笑着说：“我想看看你的店生意怎么样。”

冯琦：“金哥，你别笑话我了，我这两把刷子不都是你教会的吗？”

说着客客气气请老金坐下。小辉在玲子去喊冯琦的时候，就主动拿着碗筷坐到了爷爷里面的座位 把自己的位置留给了冯琦。老金坐下了，笑着看着冯琦。冯琦：“二年前我去看你，得知你提前回去了，你也没有按照咱哥俩说好的来找我，然后我和玲子、郑璟开车去了你的老家 ，村里人说你到城里了，我们又去你们县城和高台市里找过你，猜想你可能还是开店，我们找了四天，一点消息没有。当时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啊，我还在想是不是金哥你生我气了？”

老金摆着手说：“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呢？当初我出来的时候，也想过按照咱俩说好的来找你，可我这个人你知道，心眼窄，觉得自己回老家先看看，毕竟儿子虽然不在了，不是还有个大孙子吗？所以就直接回老家了，这不 这就是我孙子小辉。”

然后对小辉说：“这就是曾经救我一命的你冯爷爷。”

老金说着，指着旁边的小辉给冯琦介绍。说完，非常坦然地望着冯琦，心里踏踏实实了：冯琦还是那个冯琦，一点点没变。小辉刚刚看见冯琦的时候，眼睛就一直找机会偷偷看冯琦的右手，一直念念不忘爷爷曾经说过的话，终于有机会看见了冯琦那双与众不同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果然像爷爷所说的那样，也和爷爷的右手手指一样，但是要比爷爷的还要整齐，几乎看不出来的一模一样的长短。小辉趁着爷爷和冯琦叙旧的时候好奇地偷偷看了几眼，目光就不敢再多逗留，随即认真听着他们对话。听见爷爷的话，小辉早有准备，微笑着：“冯琦爷爷好，奶奶好！。”

一句话喊的玲子脸有点涨红 。冯琦马上说：“小辉，可别这么喊，我才当爸爸没几年。呵呵，这样吧，你喊我叔叔吧，喊玲子叫婶子、阿姨都行。”

说完 看着这个朴实的小伙子。玲子也赶紧说：“就是就是，你爷爷是冯琦的师傅，我们理应低一辈的。我们是高攀才喊的老哥的。”

老金说：“孩子喊的对，虽然我比你大十几岁 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以兄弟相称的。”

冯琦：“不一样的金哥，从现在以后我就喊你师傅，小辉喊我叔叔。”

玲子在一边帮腔：“是啊 金师傅 ，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现在，咱们不能乱了规矩 。”

冯琦听见玲子这么说，点着头表示同意。老金笑着：“怎么怕把你们喊老了吗？我可没有正式收你这个徒弟啊。”

冯琦说：“没拜师就不算徒弟了？我可是跟你屁股后面学了整整四年啊，师傅你说我算不算你徒弟？要不明天我们就弄个正式的仪式， 我就正儿八经拜你为师。”

老金摆着手：“没必要没必要， 算了，咱们就论江湖辈吧，你们喊你们的，小辉就喊你们叔、婶子吧。”

小辉心领神会 马上改口：“叔 、婶子！”

冯琦和玲子忙不迭地答应了。冯琦刚想和爷俩多说一会，老金说：“冯琦啊，现在这个点也是你最忙的时候，要不你先去忙 ，忙完再来，咱哥俩好好聊一聊。”

冯琦说：“不用，里面还有几个人，忙的过来，就是忙不过来，我今天什么也不干也陪哥好好说话。”

玲子：“金哥，你不知道，冯琦这两年没少念叨你，他已经说了好几次了，一定再抽时间去你老家找你 ，他还一直后悔去看望你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问问你什么时候能出来，他应该亲自去接你。”

玲子很会说，但是说的也都是事实。冯琦接过话说：“说老实话，我是没想到金哥你能提前出来，最后一次看你的时候也没听你说过，只想你出来的时候我去接你，没想到就这么错过了。”

老金实话实话：“我是两次减刑才提前回来的 ，出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想来找你，知道你现在踏踏实实做事，也是不想打扰你，我自己还有一摊子事情等我回去，就想着晚一点再来找你 。”

说着看了一眼小辉：“我们老金家的独苗也是我牵肠挂肚的，所以就回老家了。”

冯琦：“那你回家之后没再继续开店？反正我找了好几天也没人知道。”

老金听完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暗淡了许多。冯琦立马觉得老金有难言之隐，马上掏出烟：“哎呀，光顾着说话了，金哥抽烟。”

老金说：“戒了，你走了之后 我就慢慢戒了。”

冯琦一脸惊讶：“戒了？咱哥俩当初可是一晚上抽了一盒半的啊 ，啧啧，我可没你的毅力。”

说着就递给小辉一支，小辉笑着说：“叔，我不抽。”

玲子觉得大厅太乱了，站起身对老金说：“金哥，刚才雅间都满着，你们先坐一下，我去看看有没有雅间空了，这里说话不方便，太乱了。”

老金说着：“好，好，一肚子话想说啊。”

冯琦问：“金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老金：“小辉平时喜欢看厨师做菜的视频，刷视频刷到的，应该是玲子拍的吧。小辉给我看的时候，对我说你们也在做这几道家常菜我一看地方是你所在的城市，我猜八九不离十就是你了。”

冯琦说：“哦，原来是这样啊，金哥，那你要是不刷到我们的视频是不是就把咱哥俩的情谊都忘了？”

老金不好意思地笑着，看冯琦是真心没忘记自己这个朋友，心里坦然了说：“兄弟，我什么都没忘！只是回家看见一切都物是人非，心里不好受，见了孙子更是心里痛的受不了，你知道小辉长这么大，我都没有尽到一个做爷爷的本分，愧疚啊，所以就只想多陪陪小辉，小辉命苦，早早失去了父爱，是我懂事的儿媳辛辛苦苦扶养大的，我就很想补偿补偿这个孩子。”

一旁的小辉微微低着头，心里也一定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