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同僚，那管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眼见地上一大滩血，还以为这都是从许朔身上流出来的，心里大呼要命，赶紧用手指在许朔的脖子上探了探，感觉到许朔还有脉搏，便急忙将许朔拖回床上，让神官施术治疗。　　许朔则闭着眼睛装昏，任由两人摆弄。　　神官花了小半个钟头，将许朔身上看得见的伤一一治愈了。　　“好了，崔管教，他的伤口都不深，治起来不难，只是伤口面积不小，血恐怕没少流。”

神官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水：“一般来说，血流到这个程度，人应该死了才对，这人的命可真硬。”

崔姓管教点点头，也深以为然。心想：我在教管所干了几年了，也没见过哪个人受刑时能有这出血量，金组长这女人下手可真够狠的，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两人哪里想得到，地上的血液绝大部分都来自被许朔杀死的那位管教，这些血是老鼠啃食他的尸体时留下的。　　“喂，醒醒。”

崔管教伸手拍了拍许朔的脸。　　许朔抿着嘴，心想刚才神官摆弄了他半天他都没睁眼，如果现在被拍两下就醒过来，好像有点假，于是继续装昏。　　“你真的把他治好了吗？他怎么不醒啊？”

崔管教看向神官。　　“我只是治好他的伤而已，他失了那么多血，陷入昏迷也正常。”

神官说道。　　“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醒过来吗？”

崔管教说：“我有事要问他。”

神官沉吟一会，低头从随身的腰包里取出一颗褐色的药丸，递给了崔管教：“把这个放在他舌根下面，如果他伤得不重，那么他很快就会恢复意识。”

崔管教拿过药丸，捏开许朔的嘴巴，将药丸用手指戳入许朔舌根下面。　　一阵极其苦涩且带着些凉意的滋味从许朔的舌根底下散出，随着时间推移，药丸的味道由苦涩转变为酸涩，那酸味令许朔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他索性轻咳两声，把药丸吐了，睁开半边眼睛，装作刚醒过来的样子。　　“哦，醒了醒了，陈神侍你可真有本事，一颗药丸就让这家伙醒过来了！”

崔管教赞叹道。　　神官微笑点头，道：“崔管教客气了。那么，人现在既然醒了，说明伤得不算很重，之后只要稍微调养一下就行，用不着我再做什么了，您看治疗费是不是……”　　“治疗费的话，我回头跟上面申请一下，等他们批了报销以后，我再给你吧。”

崔管教说。　　神官一愣，随即又陪着笑脸说道：“这个，也不知道贵所报销批准要多久，不如您先垫付了吧，省得到时候您还跑一趟来给治疗费，那多麻烦。”

崔管教摆摆手，正眼也不瞧神官地说道：“没事，不麻烦，再说我现在身上也没带钱，你回去等着吧，批了我就送钱过去给你。”

神官脸色有些难看，他知道这笔账多半是要不回来了，但毕竟不敢得罪穿黑制服的人，于是悻悻地说道：“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神官走后，崔管教迫不及待地揪着许朔的衣服问道：“喂，刚才留下来给你止血的那家伙呢，他去哪了？”

许朔轻轻摇头：“不知道，他出去了。”

“出去了？他干嘛出去？”

崔管教一脸狐疑：“这么紧急的时候，他去哪？”

“我哪知道，我醒来就看到那家伙一脸害怕的样子，嘴里说什么‘这下完蛋了’‘韦佛所长一定不放过我’，然后就跑出去了。”

“哦？他跑了，没人盯着你，你怎么不跑？”

崔管教又问。　　许朔冷笑一声：“呵，要不是运气差，我下床就晕了，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看到我吗？”

崔管教稍稍颔首，将视线从许朔脸上移开，似乎接受了许朔的说辞。他转身朝治疗室门外有去，途中路过地面的浅坑时被拌了一下。　　“嗯？这里什么时候……”　　崔管教低下头盯着地面的浅坑看了一会，但似乎并未过多在意，他走出门口，左右张望了一番，嘴里嘟囔着：“这家伙，该不会真溜了吧，他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左看右看不见同僚归来，崔管教又再次回到治疗室中，看着躺在床上的许朔，崔管教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说道：“呵，臭老鼠，有点能耐嘛。”

许朔吃了一惊，不知道自己哪里暴露了。　　但听崔管教接着说道：“流了这么多血还没死，你挺能扛啊。”

许朔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说的臭老鼠是指他，于是松了口气，道：“我是勇者，当然没那么容易死。”

崔管教笑了笑：“还做梦呢。既然你伤好了，自己站起来走吧，回广场去。”

许朔耸耸肩：“我站不起来，你不是知道吗？”

崔管教咂了咂舌，发泄不满似的上前拽住许朔的一只脚，把许朔从床上拖下来，随后又一路拖出治疗室，一直拖到广场上去。　　众盗贼正在广场上干活，见到崔管教拖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虽然伤口治愈了，但脸上衣服上血迹犹存）在雪地上行走，都不禁多看两眼。　　“喂喂，老兄，你这样我很丢脸欸！”

许朔抗议道。　　“那不是挺好吗？你就在这待着吧，等到休息的时候，想必你同睡房的人会把你带回去。”

崔管教将许朔拖到广场中央，随即便撒手不管了，任由许朔独自承受广场上众人的视线。　　俊雄和花芍星等人也都注意到了许朔这边的动静，但他们离得远，看不清许朔的情况，只看到许朔满身的血迹，虽然心中很是焦急，可有管教在一旁监工，始终无法前来查看。　　一直挨到有管教摇铃，示意吃饭时间到，与许朔认识的几人才放下手中的劳作工具快步赶来。　　俊雄第一个冲到，他跪在许朔身边，紧张问道：“许哥，你怎么样？！”

“嗯？没怎么样，挺好的。”

听到许朔的声音尚且有力，俊雄的心才稍稍放下，他仔细看了看许朔的身体，看见浑身上下满是血渍，但没见到伤口，于是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许朔撇了撇嘴：“说来话长，你先告诉我，你和包子在哪个睡房？”

“睡房？”

俊雄想了想：“我们在204，你问这个干嘛？”

说话间，包子和花芍星等人也来到了许朔身旁。　　“运气好的话，我们今晚就能离开这里了。”

许朔说。　　“今晚？！”

俊雄和包子显得很惊喜，包子更是迫不及待问道：“今晚什么时候？我们怎么走？！”

“小点声！”

俊雄拍了一掌包子的后脑，“你怕管教听不到吗？”

“小子，你没开玩笑吧？你今晚要走？”

跟俊雄和包子不同，铁锤的神色间并无惊讶，反而有几分怀疑：“你要怎么走？如果是外面有人把你赎出去，那我恭喜你，不过你要是打算用逃的，我劝你慎重，这里的管教可不是吃素的。”

花芍星一言不发地瞧着许朔，从表情上看，他的想法跟铁锤一致。　　许朔看了看这两位刚认识的舍友，心想今晚灰鼠把洞挖到他睡房以后，这俩人也会在场，反正到时候他们都会知道，提前让他们有个心里准备也好，于是压着声道：“今晚会有老鼠打洞到我们睡房来，你们信我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走，不信我，想要留下来的话，也随你们。”

铁锤眉头一挤，看许朔的眼神仿佛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现在是冬天，教管所里哪有老鼠，再说了老鼠洞那么小一个，你也挤不进去啊。那管教刚刚是不是敲你脑袋了？”

言外之意是怀疑许朔被打糊涂了。　　许朔也不过多解释，只说道：“今晚你就知道了。总之这事我只告诉你们几个，你们都别声张，我怕人多口杂，传到管教耳朵里。”

俊雄和包子见识过许朔的本事，虽然也觉得老鼠打洞这事有些玄乎，但都点点头，选择相信许朔。铁锤和花芍星则互相对视一眼，均摇了摇头，只把许朔的话当胡话，不过也答应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　　午饭时，盗贼们都和各自睡房的人聚在一起，许朔也由铁锤背着，跟着花芍星一起在二食堂找到了跟他们同睡房的其余盗贼，大伙领了午饭，围坐在一起。　　教管所今天的午饭是一锅黄绿相间的半固态粘稠物，不知道是用什么煮的，闻上去有一股呛鼻的腐酸味。　　花芍星帮许朔打来一碗，并主动喂到许朔嘴边。　　许朔闻着那呛鼻的味道，没敢直接喝，而是先用舌头舔了舔，等他尝出碗里粘稠物的味道后，立马扭头朝着地面“呸呸”了两下。　　“这是什么东西，味道怎么这么馊？”

许朔皱着眉头问道。　　“这是面糊。”

花芍星说：“吃吧，吃了就有力气。”

“面糊？”

许朔看了一眼碗里成坨的粘稠物，心里一百个不信，面糊他前些天可才在白宇他们村里吃过，那东西虽然口感和味道不怎么样，但好歹不臭，而且正经的面糊是奶白色的，眼前这又黄又绿又馊又臭的东西，除了口感以外，哪里能跟面糊沾边？　　“你开玩笑吧，面糊哪会有这种味道？”

这时，身旁一个和他同睡房，头发蓬乱、满面尘土的小伙抢答道：“小花没骗你，这里头真有面糊，不过呢，也掺有些其他的东西，这取决于昨天隔壁军部食堂剩下些什么。运气好的话，你可以吃到带肉的鸡骨头。”

许朔一愣。　　敢情这午饭还是二手货，说难听点这完全就是加热的泔水嘛。　　“这玩意吃了真的不会窜稀吗？”

许朔表情厌恶地向后仰了仰，离花芍星手中的碗远了些，“我还是不用了，谢谢。”

“没事的，一开始可能会有点肚子不舒服，但是吃惯了就好啦。”

花芍星一边劝，一边再次把碗递到许朔嘴边：“你都两天多没吃东西了，今早又只喝了点米粥，这样下去你会晕倒的。”

“呃……”许朔将头偏开，满脸写着拒绝：“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没打算吃惯这玩意，而且我今早其实另外吃了点东西，现在不是很饿，所以还是算了吧。”

花芍星还想说些什么，铁锤抢先开口了：“你小子，这里是教管所，不是饭馆，在这里挑三炼四的人可活不下去，别这么娇贵。”

“我可不是娇贵，我只是怕吃错东西影响今晚的……”许朔话说到一半就收声了，周围人那么多，他必须小心‘隔墙有耳’，万一有人听到他说的话，然后去向管教告状，那可就糟了。　　铁锤不屑地抖了抖肩，仰头喝完了自己手中的馊面糊，然后将手伸向花芍星：“他不吃给我。”

“但是……”花芍星疑迟着看向许朔。　　许朔无所谓地说道：“给他吧，我反正不吃。”

见许朔这么说，花芍星也不再坚持，把许朔的那碗面糊给了铁锤。铁锤接过碗，像是要给许朔做榜样似的三两口喝干净，没有一点犹豫，喝完以后还将碗侧过来，把空了底的碗给许朔看。　　“你看着好了，这东西就算喝两碗，也一点事都不会有的。等你肚子饿到不行的时候，你就会后悔现在拒绝它了。”

铁锤说这番话时显得十分自信，一副前辈的气派。然而到了下午劳作的时候，许朔看到他面色苍白地捂着肚子，点头哈腰地对管教说了些什么，然后冲向了建在广场旁的简陋露天茅厕。　　一整个下午，教管所的茅厕都处于爆满状态。　　傍晚时分，一大批身穿黑袍的女人排着队从某座地堡中走了出来，她们在数名管教的陪伴下走向大门。　　当她们路过广场时，许朔瞪大了眼睛，想在其中寻找莉莉恩的身影，但黑袍不仅盖住了头发，也遮挡了脸，加上此时天色已暗，许朔辨识起来颇为困难。　　途中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扭过头来，朝男盗贼们所在的区域扫了几眼，她天蓝色的瞳眸给许朔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距离太远，许朔也有些拿捏不准。　　尽管如此，许朔也还是一线希望抬起手来，冲少女挥了挥，并希望对方能够给出回应。　　但少女很快转过头去，可能是没看到许朔，也可能是根本就不认识许朔。　　许朔看着黑袍女人们消失在大门的方向，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不安。他在心中祈祷，祈祷莉莉恩并不在那些黑袍女人的队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