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知府夏雨金，是个聪明人。　　郑森很高兴。　　对方虽没有直接表态让自己想怎么干怎么干，但把话筒给他，那可不就是随自己怎么说？　　“府尊大人在上，请容学生一叙。”

郑森给足了夏雨金面子，让他有台阶下，于是夏雨金也顺坡下驴，让郑森畅所欲言。　　“顺贼闯逆，乃大明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开头，郑森就抛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反驳的论调，听到这样唬人的言论，再瞅了一眼被中兴社士子高高举起的那张印有“尊皇讨逆”四个大字的旗帜，夏雨金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等中兴社士子受国恩受君恩，自当为陛下讨伐奸逆，顺贼闯逆主力在北方，然江南亦受其害，自去岁造反的梁良赖禄之辈，就是闯逆，他们在福建扎根已久，已渗透到了官绅之中，长泰赵氏即为首恶，现首恶虽诛，余党却遍布八闽，学生与中兴社诸社兄，与泉州士子此番前来，就是要捉拿泉州的闯逆。”

“所以，还请府尊大人下令。”

郑森一口气把话说完，感受到周围士子投来的炙热目光，缓缓吐出最后四个字。　　“尊皇讨逆！”

夏雨金懵了，他紧锁的眉头和不断出汗的额头都在表明，这个知府的内心，此刻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他算是看出来了，合着这群福建的士子比江南的士子还离谱！　　胆太大了，太大了！　　尊皇讨逆？讨谁？　　长泰赵氏他也略有耳闻，要说赵家欺男霸女为害乡里，那应该没什么毛病，或者说全天下的士绅地主，几乎都这个德性，但你要说赵家私通闯逆？　　夏雨金本想大声呵斥这个侮辱自己智商的家伙，但一想到对方的老师和老爹，他的眼皮就不停跳了起来。　　这件事，不是自己能掺和的，特别是郑森的父亲，福建总兵郑芝龙调兵遣将配合中兴社的士子后。　　如果说在全省能够找出一个挽救局势的人，那除了巡抚张肯堂之外，应该别无他人了。　　不，可能还有一个...　　夏雨金想到了一个人，可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位正在福州，如何能救得了自己面前的这场大火？　　“夏知府，群情激奋呐！您在这浪费一秒，闯逆都有可能逃之夭夭，希望夏知府莫要辜负百姓，辜负了泉州士子们的一片忠心。”

黄锡衮的话让夏雨金心跳加速，他眯着眼睛打量起这黄家的小子，心中恼怒却也知道拖不得了。　　“本府知道了，泉州闯逆有几人，与本府说明，之后会遣人与你们一同拿人的。”

夏雨金算是给了郑森等人一个答复，让拥在府衙门口的百姓散去同时，把郑森黄锡衮几人叫到了府衙内说话。　　未几，待郑森他们从府衙里出来时，留在外面的人已经准备妥当，分发了另外几杆“尊皇讨逆”的大旗，在一张张通缉闯逆的告示张贴在晋江县城各处后，尊皇讨逆的风波即蔓延到了整个泉州府。　　而在漳州，因一众“闯逆”下狱而受益的百姓纷纷制作了锦旗送往邺山和安平，更有良绅将安平郑氏吹捧为“大明第一忠”，以表彰以郑芝龙为首的安平郑氏为追查福建闯逆而做出的卓越贡献。　　这些事件之间无缝衔接的丝滑让某些还以为不过是突发事件的官绅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说的就是福建巡抚张肯堂！　　此刻，他正在去往安平的路上，而在离开福州的那天，张肯堂其实是有些害怕的，毕竟这次去安平和之前大有不同了。　　不仅朝局动荡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程度，皇帝都没了嘛，郑芝龙的举动也让张肯堂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因为按照常理，郑芝龙这个福建总兵调兵是需要经过他的同意的。　　可现在郑氏的士兵随着中兴社的士子出现在了漳泉二府，虽然都是以郑森家丁名目出现的，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这是郑家的兵。　　郑芝龙私自调兵以私通闯逆的名义抓捕福建士绅，这种行径可以说和造反是没什么区别的，但偏偏从各个方面他都没办法制止，因为长泰赵家的证据实在充分，现在又正巧是个没有皇帝的尴尬节点，张肯堂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让他坐视不管那是不可能，但强硬姿态喝令郑芝龙住手？　　朝廷没了皇帝，即使新帝登基对这些地方军阀那也是安抚还来不及呢，他要是逼反了郑芝龙，朝廷第一个就治他得罪。　　理由也很简单，朝廷管不住郑氏，北边的顺贼闯逆才是心头大患，这会儿再后方起火？　　权衡利弊之下，张肯堂只能亲身赴安平，来和郑芝龙进行谈判解决问题。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为讽刺的事，堂堂一省巡抚，对于自己省内出现的问题，却不能以朝廷名义阻止，只能以个人来试图调解局面。　　...　　抄家，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带人一起抄更爽！　　三天之内，郑森和中兴社的士子一起将晋江、南安、惠安等地的闯逆统统给捉拿归案，而一部分士绅为了证明自己并非闯逆，选择将绝大部分身家捐出，以证清白。　　对于这些确非闯逆的士绅，郑森也表示认可，至于那些捐出的身家？泼出去的水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中兴社士子带队，郑氏士兵压阵，另有泉州府小吏助威，这套组合拳下来，没有哪个闯逆能顶得住，最后的下场除了自证清白，就是全家下狱。　　而抄家得来的赃款，则二一添作五，土地分给原先的佃农，店铺交给官府，其余浮财产业等则统统纳入了郑氏的腰包。　　毕竟，这出兵讨逆，也是要花钱的。　　一场尊皇讨逆，百姓得了实惠，士子得了名望，官府得了政绩，士绅得了利益，可谓皆大欢喜。　　至于那些被拿下的闯逆？　　他们也配叫士绅？私通了闯逆的士绅，早不是我大明的乖顺良绅了！　　待郑森将擒拿归案的闯逆交到泉州府大牢中，带着一应中兴社和其余跟着一起讨逆的士子回到安平，正巧碰上了从福州赶来的巡抚张肯堂等人。　　“这就是郑森？”

福建按察副使兼摄按察使郭之奇盯着那一群士子中的领头之人，问道。　　被问的福建巡抚张肯堂无奈地点点头：“就是他。”

“大明第一忠？呵呵！”

郭之奇瞥了一眼郑森身后士兵手中高高举起的一张牌匾，忍不住讥笑道。　　张肯堂也想笑，但笑一到嘴边，就变成了苦笑。　　他抬头看了看这一如平常的郑府，心中泛起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