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暗是在一阵争吵中醒来的。今天是她去沧定县一中报到的日子，自己的抠门老爹舍不得花三元钱坐汽车，说是借辆自行车去送她。许暗穿好衣服，来到堂屋。家里三间砖瓦房，许暗和妹妹许晚住东屋，父母住西屋。做饭、吃饭、洗漱都在堂屋，显得有些拥挤。她们一家四口吃饭的小方桌上，摆着一盘泛着油光金灿灿的油条。虽然只有三根，却衬的那张有些破旧、颜色暗淡的小方桌亮堂起来。油条在村里人家的饭桌上是难得一见的食物，只有待客的时候才舍得买。许暗盯着那三根油条发愣，难不成“它”是罪魁祸首？果然——西屋传来李素不满的声音， “从家到县城八十多里地呀，大妮那么瘦小，蹬车子都费劲，你舍不得那三元钱，非让孩子骑车去。”

“行，你说骑车就骑车。孩子好不容易考上县中了，整个泉林村独一份，我这当娘的从心里头高兴。今天孩子开学，我换几根油条，让孩子吃点好的，过分吗？”

“结果，就为了几根油条，你一早起来就找事儿，你这样的爹泉林村也是独一份！”

“我找事儿……”，许进像是受了刺激，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用手指着李素吼道：“你个败家娘们！拿麦子换油条，两斤小麦才换半斤油条，亏死了！”

许进激烈尖锐的声音穿透墙壁回荡在逼仄、拥挤的堂屋里。“我败家！”

李素胸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反唇相讥，“别人家的脏活累活都是老爷们干的，咱家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你每天除了上两节课，为这个家做啥贡献了，哪来的脸说我败家。”

许进轻嗤一声：“我是个有文化、挣工资、吃国家饭的人，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的。我是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你这么一个没文化的泼妇。”

李素生平最烦许进说她没文化，偏偏许进最爱触之逆鳞，拿这说事，一听恼怒万分。“没文化怎么了，我供闺女考上县中了。不是我坚持，你早让闺女辍学打工了。”

“放屁！”

许进气得口不择言“，你少在这挑拨离间，破坏我在大妮心中的形象！”

“我呸！懒惰抠门就是你的形象，闺女心里明镜似的，还用我破坏。”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嗓门越来越高。一向睡得像个小猪似的许晚也被吵醒了，睡眼惺忪的走出来说：“爹和娘怎么又吵起来了，今天是你报道的日子，他们就不能消停一天。”

……许暗听着吵得不可开交的爹娘，心如止水。这样的场面几乎天天上演，她从小看到大。小时候害怕，吓得大哭，后来就习惯了。许晚洗了把脸，彻底清醒过来，一脸淡漠的坐在饭桌旁，“姐，赶紧吃吧，吃完我送你去车站，咱坐车去，让他们吵去吧！”

许暗麻木的吃完饭，香喷喷的油条也没有吃出啥滋味。被子褥子都自己带，昨晚已经打包收拾好了，另外还有一个李素用碎布拼接的布袋子，里面装着几件夏天的衣物和一些腌制的小菜。许暗身高不足一米五六，身材瘦弱。硕大的行礼背在她身上晃晃悠悠，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从后面只看的见行礼看不见人。十一岁的许晚都比许暗高壮的多，一把夺过行礼扛在自己肩上，“还是我来吧，就你这一步三摇的，咱什么时候能走到车站。”

许暗知道许晚说得对，也没和她争抢，提着布袋跟在她身后。泉林村比较大人口多，分为东村，西村，北村。许暗家位于泉林东村。去往县城的汽车停在泉林村口石桥，每天八点出发，一天一趟。等姐妹俩气喘吁吁赶到石桥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汽车慢慢的开动驶走了。路旁的行人说：“小姑娘，今天车走的早，你们来晚了。”

许暗不死心的在后面追赶着大喊：“等等，停下……”汽车毫不留情的驶向远方。汗水顺着许暗的额头流下，流进她的眼睛里，迷了她的眼。脚下一个踉跄，毫无预警的摔倒在土路中央，委屈难过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疾驰而来。许晚瞪大眼睛，一声惊叫凄厉无比，“姐！”

黑色小轿车紧急刹车，堪堪停在离许暗不到半米处。郑全脸色苍白，慌张道：“韩秘书长，好像撞到人了，我下去看看。”

说完下车来到许暗身旁焦急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许暗慢慢爬起来，轻轻掸掉身上的尘土。右小臂蹭掉一块皮，露出血丝，泛起阵阵疼痛。装小菜的瓶子摔碎了，酱菜汁流出来印湿了布袋。许晚扔掉行礼跑过来，喘着粗气怒视着郑全：“你怎么开车的，我告诉你，今天我姐有个好歹，我让你走不出泉林村。”

“小丫头，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出来。说话的强调不紧不慢，自带一股慵懒散漫。许暗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她抬起了头。在这一刻看清了他的模样，莫名屏住了呼吸。炫目的阳光照射在他白皙莹润的脸庞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散发着浅棕色的粼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泛着红润的光泽，带着勾人的意味。一时之间，许暗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呆呆的看着他。世上还有如此好看之人，哪怕她文采极好，也想不出哪个词语可以形象的描绘出他的容颜。九九年的这个夏天，他像一束光照进许暗晦涩孤寂的生命中。场面仿佛定格。大概过了几秒，或者更久。“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男人在发呆的许暗眼前摆摆手。许暗垂眸看着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也那么好看。“……”几秒后惊醒过来，男人在和她说话，心中涌起一股难堪和羞涩：“是我自己突然摔倒的，和你们没关系。”

男人神情淡漠，脸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小丫头，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你们不能走”，许晚眼珠转了转，看了眼旁边的小轿车，盯着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我姐实诚，我可不好糊弄，今天这事你们多少的负点责任。”

“幸亏我姐没出什么大事，只要你帮我们一个忙，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秦阳饶有兴趣的望着这个能言善辩的小姑娘：“什么忙？”

许晚道：“送我姐去县一中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