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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彭城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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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原本皎洁而静谧的月光冷冷落在西山的乱葬岗上,变得惨白而瘆人,呵气成冰的夜色里,只有风声呜呜地吹着,似是鬼哭狼嚎,泥土潮湿发霉的味道裹挟着尸体腐烂发臭的气味盘旋在零散的坟茔上、破棉絮下那些支离破碎的肢体上,即便是拿帕子捂住口鼻,也能叫人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怎,怎么样——”  伴随着老鸹凄厉而诡异的叫声,杨昭的贴身长随司南颤颤巍巍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根下,眼看着老鸹的黑羽在夜色中呼哧一扇,在头顶的树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司南更是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看着不远处破草席、破棉被下被野狗所叼,早已分不清主人的碎肢断骨,司南禁不住地连连打着战栗,连鸡皮疙瘩都竖了满身,看着还在挨着翻看的几个小厮,只能愈加小心翼翼,好似生怕惊动了什么一般,极尽压低声音毫无底气的催促道:“找,找到没有——”  就在他四处警醒又有些害怕地打量四周时,忽然一个声音道:“找到了!”

司南闻言眸光倏然一亮,心下不由松了口气,看着那个出声的身影正在向他招手,虽是不敢,但想着自家主子吩咐的事儿,还是硬着发麻的头皮,死死捂住口鼻磨蹭过去。  一走向堆积如山的尸体前,那冲天的尸臭味更是直钻入鼻中,霸道地窜进肺腑里,司南再也忍不住,当即偏头作呕,却不曾想正对上一张惨白的人脸,死不瞑目。  司南被吓得跳起来大叫,勉强被其余几个随行的小厮扶着才没摔到那死人堆里,但此刻也是去了半条命,只觉得若再不离开这儿,他也快被吓得活不成了。  “您看看,这就是灵犀——”  听到身后人的提醒,司南颤抖着回头,借着冰冷的月光一眼扫到灵犀肿的极高满脸血污的脸,便再也等不住,连忙回过头,强撑着发软的双腿一边任由人扶着一边催促道:“是了,是了,回,回府——”  ……  这厢,无竹苑内地龙烧的极暖,念奴方从外面打帘而入,便忍不住走上炭炉前就着炭火烘了烘手,再覆在脸上解了自外带来的寒气。  当她走至里间,便瞧见穿着胭脂粉水墨泼画十六幅襦裙的李绥正立在书案后练书法,影影绰绰的灯影下,念奴只觉得那由浅至深层层晕染开来的粉裙衬得自家郡主愈发人若桃花,娇美的惹人怜,可单单那双沉静笃定的双眸,却是分明溢散出外柔内刚的气度来。  “郡主——”  思量下,念奴上前朝着书案后的李绥恭敬行下一礼。  李绥闻言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行云如流水地收回最后一笔,下一刻念奴便听得狼毫落回笔架发出细微的声响,随即自家娘子的唤起声已是响在耳畔。  “起来吧。”

念奴起身目光正好触到案上的墨迹,洁白如雪的纸上是凛凛英断、不染铅华的飞白体,似星驰疾过夜空,既雍容严谨,又有险劲绮丽之美。  看着纸上写的是《随愿往生经》的最后一篇,念奴心下已是了然,当即上前出声道:“郡主,到了夜里五郎君身边的司南果然带着人去了西山乱葬岗,亲自确认灵犀没了气息后便匆匆离去,李炜担心他们会返回,便在那多等了一个时辰才给灵犀喂了解药,今夜城门落了锁,只待明日城门一开,李炜便会派人将灵犀送去高句丽。”

听到念奴的话,李绥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只从玉奴手中接过热帕擦了擦手,便瞧着念奴似有话想说。  “怎么?”

听到李绥问话,念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郡主,若灵犀再偷偷返回长安,奴婢只怕会连累郡主您——”  对于念奴的疑虑李绥并不意外,静默中只见她毫不在意的一笑,一双秋水剪瞳中犹如黑白分明的燕尾轻点水面,点开了细微的涟漪。  “她是太尉和姑母亲自赐死的,即便活着也与死无异了,今日经此一事她已成了杨昭的废棋,再回长安便是白白舍掉我送给她的一线生机,她既是死了一次,又如何看不清这些——”  是更名换姓在异国他乡破茧重生,还是回到长安作茧自缚,这其间的取舍想必并不难。  她做到这些,便算是兑现她当初的承诺了。  “明日你们将前些日子我绣好的那两对貂鼠筒带上,再有阿耶之前送来的那件火红狐皮里鸦雏羽纱面的鹤氅,咱们后日一早便去探望阿娘。”

听到李绥的吩咐,念奴与玉奴齐齐应声,替李绥收拾好了墨宝以后,便侍奉她宽了衣裳上了榻,这才轻声朝帷帐上悬着的赤金葡萄云鹤纹熏香球内添了老山檀香后,悄然退了出去。  ……  待到前往玉清观这天,正是天朗气清的好日子,虽说仍是寒意肃杀,但车行山间,也有着冬日里寒霜料峭之美,马车悠悠在盘山大路上行着,李绥正阖目靠在车壁上养神,玉奴也悄然坐在一侧肃眉敛目,独独念奴忍不住掀开车帘,趴在窗沿边看着路边树上落着白霜,更显红彤彤的野柿子,不由顾自念叨道:“这冬日里,独独那热锅子、水盆羊肉汤、还有这烤柿子最是应景了——”  想到此念奴不由侧首,察觉李绥似是睡着了,连忙放下帘子生怕漏了风进来让李绥着了寒,却不曾想下一刻闭目的李绥已然睁开眼,似是随口出声道:“七夕那夜御陵王引荐了一处羊肉汤馆,汁美柔嫩,一会儿回去便带你尝尝。”

一听到李绥如此说,念奴当即眸中一亮抬起头,扬起了兴致,李绥见此笑着掀开车帘,看着那些如灯笼般色泽红艳的柿子,不由想起那日与杨皇后、李氏围坐火炉吃着火晶柿子的场景,原本因念奴而笑的眸中渐渐泛起沉静的愁绪来。  待到宝缨大婚后,阿姐的分娩之日便渐近了。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  如今正值寒冬,山上更显清冷,因而今日前来玉清观烧香的人并不多,而坐落在观后,清河大长公主陈氏所在的院子便更幽静了,此刻绘春正站在廊下,吩咐婢女捏着小竹筒,凑在院中梅花花蕊下采集寒霜凝成的水。  不过片刻,门外渐渐响起了轻微的声音,绘春抬头一看,虽说经历了岁月的变迁,眼前人的模样已是有了许多的不同,可看着那一身素雅却不失气度的衣裙,还有那与先帝和当今圣人相似的眉眼,她又如何能记不起来?  “长公主——”  正当绘春肃眉敛目地颔首下拜时,便感受到面前的人已是疾步上前,颇为有礼地扶起她再亲近不过的唤了一声:“春娘还是不曾变化,与从前一般。”

抬头间,看着女子春风拂面一般谦和的笑,绘春怔了怔,仿佛回到了从前,她陪伴着大长公主陈氏留在宫里还未出阁的时光。  因着成祖是长子,所以与陈氏这个一母同胞的幼妹年龄相差极大,如今陈氏在辈分上虽是圣人和眼前彭城长公主的姑母,可事实上陈氏如今三十八岁,也只比彭城长公主大了三岁而已。相比于如今正值二十七岁的圣人而言,陈氏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可于彭城长公主而言,二人相处不如说是挚友更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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