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志委实是没有想到和自己谈论了两个多小时的老妇人，居然是时郁。　　记忆中的时郁还停留在一年前的那张相片里，她站在北极的冰原上，怀里搂着一大堆动物，和着满天的星光与极寒留下了那一张剪影。　　看着眼前满头银发老妇人，张有志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就仿佛那梦境中的过去成为了沉重的现实，用时间的力量给了他当头棒喝。　　“时姐姐。”

几个女人抹着泪围着老妇人。　　时郁倒也坦然，拿出老年人的架子训斥了其他几人。　　“哭哭啼啼做什么，我又没死。”

张有志摇头示意众人安静。　　“老太太，你还能喝酒吗？”

张有志好不避讳的喊道。　　时郁倒是宛然一笑，这一笑又颇复了当年的色彩，看得众人一阵失神。　　“老太太身体不错，可以喝。”

“喔～”张有志沉吟片刻，“白颂，把剩下的酒全摆过来。”

片刻后，男女生的两个桌子合并变成一个大桌子，除了被哄睡着的小白雨，余下的7个人都围坐在了一起。　　“喝一蛊？”

张有志摇酒敬道。　　时郁和他遥遥对了一杯。　　和时郁喝酒到也没有耍什么花招，而是这样一杯白酒完完整整的灌进了肚子里，顿时感到一阵火辣。　　“你这个酒量，也不知道你家那个是怎么看上你的。”

老妇人笑着摇头，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你倒是能喝，快100岁的人了，土都埋半截了。”

张有志同样笑了笑　　“时郁，你给我说说，你自从离开净土市都做什么去了吧。”

老太太又给自己续了一杯：“当年海啸结束之后，全世界都在搞重建，我当时不知怎么的，忽然来了想法，去那个谁……谁来着？”

“徐枫大哥。”

张有志温声提醒道。　　“哦……他叫徐枫啊……”老妇人说着，忽然有些安静。　　“他都死了100年了吧？我都把它忘了。”

张有志点点头。　　“总之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想去他转过的地方转一转，我先去了非洲一趟，后来又去了变成海洋的南极洲，最后又循着他背影子，去北极转了一圈。”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这个就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在那之后，我好像就随便找个地方住下了，当时还收留了不少濒危动物。”

“哟，那您老还是一个动物保护大使呢。”

“我算什么动物保护大使，收留这些濒危动物的原因是，我想尝尝他们的味儿怎么样，毕竟之前有法律不能抓，后来动物保护法被废除了，我挺好奇的。”

众人：……　　“熊猫肉啥味儿的？”

张有志问。　　“有点酸，又涩又难咬。”

时郁回道。　　众人：……　　张有志又问道：“您当时怎么没选择冬眠呢？”

不知怎么的，张有志发觉自己问了这个问题之后，眼前的老太太似乎笑了一下，但笑得很隐晦，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觉得那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我还冬眠什么，我还没活过吗？”

时郁问。　　老太太随后看了看张有志又看了看白颂。　　“我们当时……是怎么认识来着？我人老了记忆不太好使，记不住了。”

“在一次C级情绪灾难拯救现场，那是一艘船欢乐颂的面具人们挟持了数百名人质。”

张有志提醒到。　　“哦哦，好像是这样。”

老太太拧着眉头想了想，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又是没想起来的样子。　　张有志见她这样，把他想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我记得当时你是在夏威夷的情绪疗养院里，后来在欢乐颂的袭击下，你不知怎么的流浪回到了东亚，第1次遇见你的时候，你特别像我当时救过的一个情绪问题少女。”

“什么问题少女？”

李兜鱼抓住了关键点。　　“一个叫齐月可的小姑娘，精神分裂。和你的症状有点像，但是没有你的严重，你不认识。”

张有志随口回道。　　“然后呢？”

时郁仿佛是在听在眼前这人讲述别人的故事，化身成为了一个兴趣十足的听众。　　她对于这60多年前的过往，实在是记不清了。　　人老了就爱回忆，但是她不一样，她就喜欢待在那里空想。尤其是在乌托邦灾变之后，他一个人常常看着昏蒙的天地，从早到晚。有时连吃饭睡觉都能忘记。　　张有志继续说道。　　“在我和白颂解决了码头上的面具人之后，你就消失了，我当时就觉得你可能是想要寻死吧，所以才没有对那几个面具人进行反抗。”

“人老了就记不清了。”

“后来我独自上那个船上去救一个队友，当然我没成功，队友没救下来，人质也死的差不多了。然后你穿着一身白裙子，当时你也可年轻来着，还怪好看的。”

张有志笑道。　　老太太看着眼前的酒，又悄悄喝了一点。　　好看吗？好像确实挺好看的，那个谁……谁来着？　　生前也一直夸自己穿白裙子好看。　　只是现在都老了，白裙子也穿不得了。　　“当时因为队友死了的原因，我的心态也比较崩溃，你进来之后就包扎伤员嘛……看你这么一个个跪在伤者面前包扎的样子，我也就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开了，开始学着你的样子救人。”

“白颂，那艘船上最后活下来了几个人呀？”

张有志忽然转头问道。　　“张哥，总共活了六七个好像，剩下的50多个人都死了。”

白颂擦了擦胡擦，用筷子给自己夹了两粒花生米送进嘴里。　　人到中年就好这口，要是白酒换成啤酒就好了。　　白颂心想。　　“哦哦，不少了，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是天命主角，我会救下来所有的人。”

张有志顿了一下，又继续说。　　“事实证明，从那次失败的C级情绪在那营救开始，我就明白，我不可能救得下来所有人，甚至我连唯一的人都救不下。”

他看了看李兜鱼，而后者也刚好迎向他的目光。　　“话说歪了，咱是讨论时郁姐这60年来的生活历程的。”

张有志话风一转。　　“也不知道时郁姐你当时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救完人的时候，你那身裙子已经被染成红色了，我搀着你从船方爬出来的时候，你的衣服都在滴水。”

“有这回事吗？”

老太太问。　　“有呢。”

其他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在最后阶段所有人都乘坐直升飞机赶来了，正好看见张有志搀着她出来那一幕。　　“总之，从那之后你好像就没有想死的想法了，尤其是在那个小别墅里和我们大伙打了地铺，睡了一晚之后。”

“这个我想起来了，那确实是我接近30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

时郁笑了，时郁笑起来的时候皱纹很少，颇有有几分年轻时候的样子。　　张有志看着她的皱纹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记得当初的第一系列，最原始的那个版本，里面的绝大多数人都可以驻颜的，比如长承，那家伙都快80岁了，看着跟20多岁一样，除了那一脸络腮胡。”

“时郁，要不我再查查资料，看看还有没有保留的驻颜的办法，让你稍微年轻年轻一点？”

老太太摇了摇头。　　“一张脸皮而已，老了就是老了，人要是活着不死，那还算是人吗？况且我早就该死了。”

“您别这么说。”

谷雨面有不忍。　　“看看，小姑娘就是矫情，你想想你就不会老吗？等你到我这个年岁。”

时郁开口。　　“行了，人家还是个年轻妈妈，况且有乌托邦灾难在眼前，她能不能活到老还是一回事儿呢？”

张有志轻描淡写开口。　　李兜鱼哄了哄被吓坏的谷雨小妈妈，给张有志竖了个大拇指：“张有志，你是会会安慰人的。”

“本来就是嘛。”

张有志满不在乎的说。　　白颂忍不住出来转移话题了。　　“张哥，这个乌托邦还有这些执法单元，咱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只能受制等死吗？”

张有志躺在椅子上往后仰了仰，仅用两根凳子腿支撑着全身的重量，“目前来讲，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没有十足的把握，那就是有把握？？!!”所有人一同朝张有志看过去，就连时郁老太太都有些惊讶。　　16颗月球组成的宏观达利克摩斯之剑，上万枚可以光速移动的执法单元构成死亡之网，这几乎是死局的局面，他居然说“没有十足的把握？！!”　　“卧槽，张哥你认真的？这种死局都能破？”

一群人放下了酒杯围了过来，连一直闷头喝酒的温玄静都清醒了许多。　　“没有十足的把我，都这么激动干什么？赶紧坐下，小心说漏嘴了之后被执法单元带走。”

一群人听闻此言，顿时正襟危坐。　　“大家该吃饭的吃饭，这一年，整个世界都在发生饥荒呢，你们还有肉吃，知足吧，别操心这些。怎么说我也是公司的老板。”

张有志示意所有人不要乱说话。　　两个桌子上顿时就想起来了，一顿吃饭的声音。　　老太太依旧纹丝不动。　　张有志讶异道：“时郁，你吃饱了？”

老太太没说话。　　李兜鱼过去掀开了她的银头发，小声对张有志说道：“时郁姐睡着了。”

“喔～老人家睡眠质量就是好。”

张有志又笑，他今天一直在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一顿饭过后，留下几个女生收拾碗筷，白颂把喝的烂醉的温玄静抬进屋子里，然后去院子里给谷雨他们帮忙。　　张有志把时郁背起来，准备找个屋给她住下。　　却不料这个老太婆居然醒了。　　“背着我干什么？我都80岁了，你这还对我有兴趣。”

时郁的声音突然年轻起来，这个变化让三个人同时一愣。　　“谁，谁再说话？”

时郁四处看向周围。　　“时郁姐……这好像是你自己的声音。”

李兜鱼压下心中震惊，不可置信的开口。　　张有志把这老太太放在地上，心中若有所感，掏出了腰间的手机。　　“你做的？”

张有志对手机开口。　　手机的黑色屏幕中逐渐弹出几个大字：“将个体的基本粒子组成状态恢复到60年前，这对我来说很简单。”

“什么意思？”

很快张有志就知道了。　　只看见石玉的身子从佝偻逐渐变得笔直，身体逐渐变得饱满起来，脸上的皱纹也在逐渐消退，眼睛也在明亮起来。　　时郁正在变得年轻。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个现象惊住了，其他人都围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只见时郁周围出现一层和它同样大小的虚影，这层衰老的虚影被逐渐拖拽出来，随后消散于空气中。　　“这是……什么？”

时郁呢喃道。　　“张有志，你把声音开着，不要老开静音，说不了话我很难受的。”

手机屏幕又显现出这一行字。　　张有志紧忙将手机声音调到最大。　　只见那21世纪20年代的经典Siri语音逐渐出现了。　　“张有志，如你所见，我们白玉京总计17人，本质上都是扰动整个宇宙的‘麦克韦斯妖’，还记得吗？我们是‘拉普拉斯妖’这个概念的死敌。”

“我们打开了宇宙的封闭，迫使宇宙的历史结局从既定变为开放，拉普拉斯妖再也无法预测每一个基本粒子的精确走向，但是我们可以。”

“假设一个人70千克，那么组成人体的基本粒子数量在7，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左右，我们只需要预测这些基本粒子前后60年的运行组成状态，将忒修斯之船反向运行，便可以在局部范围内实现时间倒流。”

“当然，这是不完全的，考虑到人类之间的感情，我仍保留了她的记忆，因此她的神经元依旧是90多岁的状态，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人的神经元在理想状态下本就可以持续运行上千年左右。而现在，她恢复年轻了。”

手机说完，随后整个院子归于寂静。　　白颂咽了一口唾沫，极其小心的开口：“张哥……你是神仙吧，连返老还童都做得到？”

张有志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手机，最后终于缓缓开口：“我倒是希望是神仙，如果按他所说的，恐怕不只是返老还童能做到了，连起死回生恐怕也不难。”

正当其他人震惊于张有志所说的内容大时候，李兜鱼“啊”的突然大叫一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张有志!！!我好像知道该如何对付执法单元了。”

张有志转头平静的看着她：“我也想到了。”

“光速移动，相对静止……这是无敌，但也是死局。”

李兜鱼说。　　张有志则更加夸张：“乌托邦啊乌托邦，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将执法单元设置成光速移动，你要是设置成亚光速移动，我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看着突然发疯的张有志和李兜鱼，默契的齐齐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