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良辰吉时，望灵山上下奏起了礼乐，明望真人的朝拜法会终于如期开始。　　望灵山附近，一座巨型浮山被牵引至此。　　山体倒悬，内中空，呈螺旋状，外侧林木丛生，里侧光滑可鉴，一道一道螺纹构成了条条座位，自成观礼台，自上望下，平台底部尽收眼底。　　此时这座悬山内已经坐满了人，距离底部平台越远，越是一些小门小派的掌教长老，而底部平台周围的一圈，则是十大玄门、八大灵门、五大魔门的弟子。　　底部座位并非直接建在底部，在平台上方还有数丈之高的空余供人来去行走，再上面才是座位。　　以权温韦为首的宸虚派一众正坐落于此。　　萧博易看着身边一动不动嘴角带笑的李澈，忍不住拿手肘撞了一撞，却毫无反应。　　他忍不住起身。　　然后就有一只手拉住了他。　　“萧师弟，你做什么去？”

瘦长的彭宁看着萧博易，露出疑惑的神色，本就肃穆的脸庞看起来更是严正。　　这几日萧博易已经与他混熟，知道这彭宁性格温和，是个好打交道的性子。反倒是彭宁，似乎性格使然，没几个朋友，这两天下来，倒有几分真的关心。　　萧博易对他使了一个眼色，比了个“放心”的口型，拍拍他的手，往座位前面挤过去。　　“赵师弟，让让！”

“诶，景平师兄，阿弥陀佛，你让我过去。”

“丁师兄，久仰久仰，什么？久仰你什么？那还用说……”　　他最后来到了权青易身边，这里已经是第二排，再前面就是权温韦、黄菡梅、詹班兰三人。　　“权师兄，小弟与你换个位置，我找权师伯说几句话。”

闭着眼睛的权青易纹丝不动。　　萧博易有些尴尬，虽然附近只有他们宸虚派弟子，距离最近幽寰宫也在五丈开外，但他这会儿站着，后方的人看他一清二楚。　　“青易。”

权温韦唤了一声。　　权青易这才睁开眼，起身去了一旁的位置。　　萧博易“噌”一声坐下，双肘搭在权温韦靠背上，看了眼左右，躲开了另一边松良稷斜在臂弯的银枪，在这位天梁星真人背后说道：“权师伯，他干嘛去了？”

他，自然指的是李澈。　　就在今天法会开始前，权温韦突然告诉他们，李澈临时有事，要走开一趟，不来参加这朝拜发挥，告诉他们不能让别人知晓，要大家做好保密。　　如今坐在那里的“李澈”，是黄菡梅用了一张什么符箓变化出来了李澈的模样，就连气息、法力都栩栩如生，一模一样，和真的一样。　　李澈有事，只要可以，从来不会对他隐瞒，这件事情萧博易实在觉得奇怪。　　“有事去了。”

权温韦认得这小子，当年镇海涯一行，就是这小子跟着李澈，还带着张滕。　　“我知道有事去了，不过这么突然，是什么事情呢？师伯，透个底？”

萧博易搓着手。　　权温韦头也不回道：“不要多问，就你聒噪，能告诉你早就告诉你了。”

詹班兰也认得这小子，一直都和自己的弟子走得很近，笑道：“不让你知道自然有原因，赶紧回自己位置上去吧，法会就要开始了。”

“好吧……”萧博易无奈沉默，但却没有起身。　　一会儿后，他又笑着道：“松师兄，法会就要开始了，你不把你的银枪收起来么？”

松良稷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权温韦终于回头，没好气道：“你小子……看没人说你打定主意坐这儿了么？是不是待会准备继续问老夫？先告诉你，你吵到老夫，先教训你一顿，谅钟经瑜也没话说！”

被识破了用心，萧博易讪讪道：“哪有，这里靠近前排，风光好，弟子忍不住多坐了片刻，这就回去，这就回去！权师兄，你快坐回来吧，你看你都不说话，我都不记得这位置是你的了。”

萧博易一溜儿回了自己座位。　　看着身边赵向心，问道：“我说，你觉得他去哪儿了？”

赵向心目不转睛看着前方，淡淡道：“老师说得没错，不告诉我们肯定有理由，你收心吧。”

“欸……好罢！”

萧博易搓了搓鼻子。　　与此同时，望灵山山门外的不远处，邹六阳与李澈站在一座树丛茂密的矮峰上。　　“走吧，我裹带你，先去见我那好友。”

邹六阳振起羽翅，也不等李澈回答，裹了他就走。　　……　　邹六阳冲上九天，乘罡风而行，速度快绝，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雀贡山脉附近的一处碎石矿场。　　这里据说曾是一座藏量丰裕的铁矿脉，早年间被附近的人类王朝大肆开采，热闹一时，后来矿藏殆尽，便落得如今的清冷地步。　　邹六阳落到了矿场中心，放出了李澈。　　李澈打量着萧条的周围，正想开口问这是哪儿，脚下就开始震动。　　说是震动，但这震动的动静着实不大，如若不是在安静的环境下全神贯注体会，恐怕很难觉察到震感。　　没得多久，离两人不远的一块地面忽然破开，倏地一声，一道黑影从中跃出，一个矮壮的男子出现在了两人跟前。　　他一头钢针一样的短发，肤色暗黄，关节与手掌等骨节末端则隐隐发棕，四肢粗短但肌肉鼓胀，一条被鳞片覆盖的扁平长尾拖在地上，时不时扫动。　　最独特的是，此人双眼极小，比平常人要小上一般，更是只有眼白，无神的直视前方。　　显然，对方目不能视。　　李澈又注意到他出来的那口地洞，周围的土壤不像是“被”破开，反而像是自己主动让开也似，兀自沙沙盘旋，最后彻底收口，看不出一点痕迹。　　“不用看了，这位是我好友，石鲮鱼成精，精通土遁，破禁之法比一般修士还要厉害，没有你们人类名姓，你称他一声石前辈就好。”

邹六阳见李澈一直盯着地面的破口看，出演介绍。　　石鲮鱼就是俗话说的穿山甲，一头妖王级别的穿山甲，李澈忙见礼：“石前辈！”

石鲮鱼鼻子轻嗅，眼珠子一动不动说道：“老邹，你没跟我说会带一个人类过来吧？”

邹六阳看了眼李澈，说道：“这小子算是我半个弟子，不是外人。”

石鲮鱼扭头“看”向李澈，盯了好一阵，点头道：“什么时候动身？”

“时不我待，就现在。”

邹六阳不是墨迹的性格。　　“跟我来。”

石鲮鱼二话不说，扭身头走进了不远处的矿洞内。　　矿洞内漆黑一片，没有油灯，也没有火把，好在几人都不是凡人，黑暗中也都能看得清楚。　　沿着矿道一直深入，也不知到了地下多深，脚边泥土都变得湿漉漉的时候，石鲮鱼停住了脚步。　　只听到衣物嗤嗤撕破声与骨肉咕嘟嘎嚓的作响声，李澈定睛一看，只见到石鲮鱼已经变化出了本体——一头巨大的穿山甲。　　锥头，小眼，尖吻，全身覆盖鳞片，四肢粗短，足具五趾，强爪。　　似乎是觉察到李澈的打量，石鲮鱼回头吐着蛇信一样的舌头，冷冷扫了一眼。　　“有劳石兄！”

邹六阳拱手。　　石鲮鱼颔首回身，爪子上散发出黄灿灿的光芒，旋即就见到他“沉”下土地，没有李澈预想中的泥土飞扬，和之前破开地面那个洞口一样，泥土宛若活物，“自行”散开，片刻就开脱出来了一条通道。　　李澈看得目瞪口呆。　　“走吧！”

邹六阳缓缓走进通道内，一边还解释道：“这家伙对人类的敌意较大，你也看到了，他的土遁之法比你们绝大多数人类都还要厉害，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觊觎而对他出手，也就这些年，他修成了妖王境，这才安生一些。”

李澈啧啧称奇，看着前方已经消失不见的黄色光芒，问道：“前辈，我们这是去哪？”

邹六阳道：“自然是雀贡山脉内，一来怕走空路会引起山脉内其余妖王的注意，再则他的破禁之法同样依托于土遁，须得有土质放才能起效，索性就一路从地下破过去。”

李澈恍然。　　两人闲庭信步，等已经彻底感受不到石鲮鱼的存在，于是纵起遁光，在通道内飞空穿梭。　　这一次约莫个把时辰，他们追上了停驻的石鲮鱼。　　“到地方了。”

石鲮鱼已经变化成人形，脸上挂着一抹凝重，仰头看着顶上。　　“这里就是那人藏身所在？”

李澈说话声音都不自觉轻了点。　　“那人？什么人，不是说这里有样你需要的天材地宝么？”

石鲮鱼死死盯着邹六阳，一直都无比冷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　　邹六阳眯眼道：“老石，破阵前有两件事情要与你说清楚，我之前对你有所隐瞒。”

“嗯？”

石鲮鱼皱眉。　　“一，之前我说是为了搜寻一种天材地宝而来，那是骗你的，这里没有什么天材地宝，只有一个仇家，”邹六阳悠然道，“这个仇家很可能是化虚修为的。”

石鲮鱼面色大变，叫道：“邹六阳你……”　　话也未说完，就已经浑身泛起黄芒，就要再次变幻原身土遁逃走。　　“慢！”

邹六阳猛一振翅，呼啦啦的火焰从羽翅上落下，被泼洒到了地面，噼噼啪啪将土石烧成橙红色的熔浆。　　“嘶……”石鲮鱼猝不及防，双爪险些被高温灼伤。　　他怒道：“邹六阳，你自己找死别拉上我！我真是……”　　“你听我说完！”

邹六阳打断了他，“这小子是……”　　“还是我来解释吧。”

没想到兑泽生阳镜忽然显化，把他给打断了。　　“你又是哪个！”

突然又冒出来一个“人”，石鲮鱼一惊，旋即却发现眼前这个书生没有呼吸脉搏等一切活人身上的因素，端的古怪。　　兑泽生阳镜悠悠道：“我没有恶意，乃是一介器灵，宸虚派玄真之宝兑泽生阳镜的器灵。”

说话间，李澈胸前的古拙铜镜飘了起来，露出了原貌。　　邹六阳笑道：“老石，你不是总说自己蜕下了的那一对爪子闲置着可惜，希望找人类修士为你炼制一样法宝么，眼前这两位，一个是宸虚派掌教弟子李澈，一个是玄真之宝兑泽生阳镜，此可谓机缘在前。”

石鲮鱼一惊，看了李澈一眼，又定睛看向兑泽生阳镜，犹豫了下，说道：“怎么说？”

兑泽生阳镜将事情的大致介绍清楚。　　“……总而言之，现在有可能揪出对方的真面目，这个机会我们绝对不会错过。邹六阳与我说石妖王想要用蜕下的双爪炼制一件和自己相合的法宝……”　　“这样好了，我宸虚派会与你包办此事，本门炼器之法说不得最最顶尖，但掌教却认得不少炼器大师，请他们出手，万无一失，石妖王，如何？”

石鲮鱼发白的眼珠子一转，沉声道：“果真？”

“绝无虚言。”

“可你不是说上面的这人可能是化虚修为？我们撞上了焉还能生还，这买卖得不偿失！”

“我为玄真之宝，李澈虽然没有彻底祭炼过我，但我能供他驱使，情急之下，保你们三人一手是没有问题的。”

兑泽生阳镜语气里透露着自信。　　石鲮鱼沉吟良久，一咬牙，看向邹六阳道：“老邹，我信你！”

邹六阳笑道：“可曾见我欺骗你过？”

石鲮鱼定神，脚下泥土自行堆聚，将他抬升到了洞顶，又如活物，将他左右挪移。期间石鲮鱼举起双爪，一直在洞顶左右比划，时不时做个标记，时不时又钻出一两个孔洞。　　李澈疑惑道：“这破阵之法……”　　邹六阳解释道：“他其实不懂阵道，破阵乃是一种依托于土遁的天赋神通，看不明白正常，现在其实是在找寻禁阵的薄弱点。”

李澈只懂皮毛，但兑泽生阳镜却是行家里手，一眼就看出来这其中的门道，不禁感叹道：“大道果真玄奥，妖族的天赋神通与我人类禁法看似没有关联，实则殊途同归！”

他说完看向李澈，“这些点位你现在看不明白，往后颜开霁会教你的，一定要学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