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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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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什么意思?”

应胜良被他不明不白的话逼急,眼睛瞪起来,“熊途,你冷静一点,说清楚。”

熊途似乎才回过神来,静了静,理清思路,举了举手里的草芽,“飞机草,这是飞机草的芽。埋了应该有两个月左右。这种草属于外来入侵品种,是世界公认的恶性有毒杂草,会分泌感化液排挤本地植物,且繁殖很快,一般都是大片生长。但是这一片都没有,一定是有人或者动物鸟类从别的地方带过来的。可如果是动物鸟兽,种子怎会埋那么深?会不会是犯人埋尸时种子粘在他的脚上带过来,挖坑时被埋进深土里?必须要去生长着飞机草的地方去看看。我打电话给王教授,他参与本地外来入侵植物防治工作,他跟我说孟郊山上没有飞机草,东北坡下才有。我就翻过了山头,到了山的东北面,那里有一片野生的桃树,树上已经结果了。在桃树下我看了一颗人类头颅……已经白骨化……推算下埋尸时间,约莫是在春天桃花开的季节。”

他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放下手中的活慢慢围了过来,表情也跟着越来越严肃,但没有一个人插话打断他。熊途继续说:“野生的桃树花期是春天,这些高盆樱桃的花期是深秋,这附近有没有荷花?”

大家面面相觑,老刘突然想起来,忙说:“山下有野荷塘。”

应胜良已经呆不住了,提起了勘察箱,“熊途,带我和大霖子去桃树那里。周海,你把这事往上报,看能不能找蛙人去探探野荷塘。”

“知道了,你快去。”

周法医应着声,高声喊着:“孙组长,过来过来,有情况……”一个衣着爽利,身型高瘦的中年女人跑了过来,周法医说了句什么,她十分响亮地爆了句粗口。那边熊途带着应胜良和大良一路小跑往野桃林赶,这可是段不短的路程,足足跑了一个小时,大霖都累得喘不上来气了,熊途才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说:“就是那里。”

这里是东北坡下山沿,入目皆是漫天的野草,野草堆里,长了十几颗野桃树,树要比果园的要低矮一些,但更粗壮,桃树下野草相对稀疏些,水灵灵的毛桃挂满了枝头,虽然不大,但都已经红了,不少毛桃被野鸟啄食过,只剩半个发黑的果子挂在那里,里面聚集了密密麻麻的苍蝇甲虫。桃树下一颗人类头骨被野草包裹缠绕着,眼球位置黑洞洞的,一只野鼠受了惊吓,从头骨的眼洞中钻出来,飞快消失在草丛中。吓了一跳的大霖怕里面还有东西,远远拿着小棍捅了捅那头骨,头骨突然抖动起来,十几只大拇指长的小野鼠,争先恐后,“唧唧”乱叫着从两只黑漆漆的眼洞往外钻,四散逃窜开。“啊啊啊啊啊……”大霖扔下棍,狂叫着比野鼠跑得还快。“没出息的东西……”应胜良皱着眉拿出手机,冷静严肃地叫支援,“詹队长,派点人过来封锁现场……对……熊途没疯,我说多少次了,他不疯他是专业人士……他的推测也许是对的……”三个人好不容易将头骨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警戒带已经拉起来了,应胜良指挥着几个增援的民警小心地在桃树下挖掘,寻找脖子以下的身体,脸色发白的大霖顶着被应胜良揍出来的一脑袋包,手里捧着头骨站在草丛里一动不敢动。熊途站在大霖身边,用小刷子将头骨上面的粉尘扫进他的样品袋中,看大霖身形有些摇晃,不忍心问:“要不要我帮你举一会儿?”

大霖都快哭了,但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师傅让我举着也是为了锻炼我。”

“哦。”

熊途点了点头,也不跟他客气,低头去忙别的了。等尸体的躯干被挖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应胜良让大霖将骷髅头摆到躯干上方,大霖感激涕零将骷髅头放下,并原地双手合十默念起往生咒。这具尸体的躯干部分与头颅一样,也已经完全白骨化,发黑的躯干骨骼套着的衣服已经发黑且破破烂烂,但依稀能看出来,是一件红色的吊带长裙,应胜良蹲在尸骨前,仔细查验:“……被害者已经白骨化,死亡至少半年以上。头骨与躯干骨骼特征来看,头骨与躯干都是女性,头骨断裂处跟躯干颈椎骨的断裂并不能完全吻合,是来自不同的被害者。而且躯干股骨关节处呈蜂窝状,死者生前应该患有严重的骨质疏松,年纪应该已经超过五十岁,但头骨第三臼齿都还没有长出来,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岁。“说着抬起头看熊途,“跟一号抛尸地的死者特征确实十分吻合。”

熊途也蹲下身来看那具女尸,或者说两具,“这里或许才是一号抛尸地。”

“也许。”

应胜良叹了口气,“但现在还说不好,带回去解刨后才能下判断。不过,如果……万一,你的推断是对的,你说这个变态想干什么?”

“他/她想让年迈的女人重新拥有年轻的面容,他想让枯树开花。”

熊途望着远处的山坡上盛开的月桂,“他/她想让这花期永恒。”

说着,熊途在周围人古怪的眼神中起身,“她的头发不见了,我去找一找。”

举着相机的大霖子接过话茬,“头发在头部组织腐烂的时候应该就已经脱落了,早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还怎么找?”

熊途仿佛没听见,人已经走远了。等熊途折返回来时,手上拎了一个透明的大样品袋,里面装了一团污浊不堪的不明物品,像是在野外滚了许久的毛线团,裹满了泥土杂草,颜色都已经辨不分明了。大霖凑近了一看,惊喜道:“你还真找到了,怎么找到的?”

“打电话去气象局。”

熊途边说边小心翼翼将好不容易找到的毛发放进自己的勘察箱里,“入春以来,孟郊这边多吹东南风,所以我去西北方向找了找,运气还不错,那边有片劲直刺桐,刺桐树干上有凸起的硬刺,头发被风吹到那边便被挂住了,后来又被刺桐树上被菟丝子寄生,头发就被菟丝子死死缠住,留在那里至少三个月了。”

“熊哥,你讲这些比我大学专业课老师讲得还有意思。”

大霖听得津津有味,早忘了之前被罚捧骷髅头的事了,乐呵呵继续问:“那这些头发对你有什么用?都过了那么久了,雨都下过不知道多少波了,上面还能有什么植物学方面的证据不成?”

“孢囊、花粉粒、孢子、真菌残留物都含有超强的抗性聚合物,这些东西即便在强酸环境下也能保存下来,区区几场雨算什么?”

熊途说着,扔掉了被树枝划破的手套,换了个新的,跳进了挖出尸体后留下的坑里。应胜良已经完成现场初步尸检了,正指挥人将尸体装进尸袋,看见熊途跳进坑里,忙喊:“刚才詹队来电话了,说野荷塘里什么都没捞着,先查这几具尸体,尽快找出尸体遗失的头颅和躯干,确定死者身份,今晚要连夜解刨,你要不要一起去?”

熊途蹲在坑底,只听进了应胜良的半句话,“野荷塘里什么都没捞着”?什么都没捞着?怎么可能没捞着?既然这么大费周章,选在当季最灿烂的花下抛尸,而且都是粉色的花,那又怎会错过怒放的粉色荷花?难道是他想错了?应胜良见熊途久久没搭话,也不管他,自顾自丢下一句:“我和大霖先走了,你自己可别乱跑,迷路了没人找你去啊。”

等熊途回过神来,已是半夜,勘查组已经收队,连刑警都来过了,对于坑底的大活人,谁见了都要问一句:“这人谁呀?”

守在警戒带旁的民警受了应胜良的嘱托,难免要答一句:“市刑科所应法医带来的人,说是研究什么花花草草的,叫熊什么的?”

问得多了,民警也懒得解释了,直接简化成“刑科所的熊”了。后来,一传十,十传百,警界悄悄流传出一个都市传说:孟市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为了提高破案率,研发新技术,打破常规思维,驯养了一头熊。当然这是后话。熊途一旦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就不太容易出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将坑里尸体周围裸露的植物根系全部都收集起来,分类整理好,又取了些泥土样品,之后就背着他的勘察箱离开了现场。守着警戒线的民警喊他一声:“熊……熊……应法医让你给他打个电话,还有,手机响的时候是让你接电话,别当音乐听听就完了……”熊途知道有人跟他说话,含含糊糊应了声“哦。”

但其实,他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什么。他的脑子里塞满了四季花开的画面,春天桃花盛开,粉色烟霞在绿油油的山脚下浮动,那个人看着那副画面流下眼泪。他觉得这些话美得让他悲伤,人人都只看到花开时,可曾想过花也会落,花落之时,就像美人容颜老去,何其的可惜?他想到了某个人,年轻人那么美丽,却也垂垂老矣……他接受不了这么悲伤的事,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越来越抑制不住身体里的冲动,终于……用自己的方式,让美人得到了新生。这种成就感要如何抑制呢?无法抑制。如果他秋日里看见晚樱抑制不住冲动,那么夏日里灼灼的荷花,更无法让他平静,他夏日里不可能什么都没做……不可能没有尸体,不可能没有。而且这个人选择的抛尸地都在孟郊这座山附近,说明这里是他心理上的安全区域,他不会冒险带着尸体去远处。熊途调出了孟郊的航拍地图,将所有有荷花的位置全部标注出来,孟郊水不多,适合荷花生存的空间更不多,除了一个野荷塘,还有两个很小的水塘,他跟着地图绕着山走,走到水塘边上,脱掉衣服,钻进漆黑冰冷的水里。水面下一片漆黑,他打开防水的手电筒,憋着气,四处查找,可水面下实在太黑了,手电筒的光源太小,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他渐渐有些缺氧,但又不想就这样放弃,视线随着身体里氧气的耗尽而变得愈加模糊。突然,手电筒照出的那束光里出现了人脸,是李清隽,他的老师。李清隽睁开眼睛,那双眼睛漆黑空洞,他开口,缓缓问:“熊途,你为什么那么了解犯罪者的心理?”

接着黑暗中又晃出了另外一张脸,活泼可爱明媚的少女,少女眼珠子全是黑色的,全无神采,用明快的声调说话,让人莫名觉得不和谐,“我知道,是师兄的特异功能。”

“小熊,你若是犯罪,一定谁也抓不到。”

他的师兄应明从淤泥里钻出来,“你一定是最完美的罪犯。”

熊途被吓到了,使劲摇头,他想解释,想说:“不是的,我不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会犯罪,我……我……可能只是天生比较敏感……”可他发不出声音来,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另外的自己,那个长着他的脸的男人盯着他笑起来,“熊途,你忘了吗?忘了我们做过的是清了吗?你之所以了解,是因为那就是你做的。当好人有什么用?你救得了谁?救得了李清隽?救得了小意?救得了师兄?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你装作好人是没用的,你忘了吗?谁才是你救世主……”他在水下剧烈挣扎,水倒灌进器官,全身发疼,大脑开始僵硬,就在这时有人拽了他一把,将他猛地从水里拽了上来。他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爬上岸来,低吼着掐住那个人的脖子,将人压在岸边湿滑的草地上,“住口,你住口!他不是我的救世主!他不是!他是杀人犯,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抓住他!我会证明……我会证明……”说着脖子一歪,倒了下去。模模糊糊中,他看见一个女生躺在他身下,脸色青白,似乎快喘不过气来了。他用最后一丝理智,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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